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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秘密

  柳璀并没有被冷落的感觉,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伙人。李路生把她抛下去忙他的事,这也是常事――她自己也经常把李路生抛下,忙她自己的实验。问题不在这儿,而在于她刚刚暂时忘记一点这次南下一路的不愉快,对他恢复了一点感情,他却说走就走。她让步太多,投降太快,现在很不是滋味。

  本来阴差阳错,透过李路生亲自来接她这一事,她可以顺水推舟,悬在他们婚姻头上的危机可以装作从未发生。现在却要一寸寸冰冷地开始,而且要另找时间。

  她像个机器人一样按电梯键,电梯像等着她一样轻轻地滑开了钢门。

  她想起李路生回国后,她一人在美国的生活。倒不是为了省房租,而是图方便,她从单独的两室一厅换到校园里一个单间,不过与人合用客厅和厨房。没多久,她与室友就交上了朋友。这个室友是在美国出生的华人,她学的是电脑,未毕业就有公司雇她。这女子对柳璀很好,问柳璀,“你丈夫不在,为什么不肯找个情人?”

  “这完全不可能。”

  “你们中国女人的脑子被男人洗过了,太可怜。”

  柳璀解释说,她爱丈夫,少年时就在一起长大,没人比得上他。

  那天晚上,柳璀很想给丈夫拔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她想念他。但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室友什么心事都告诉柳璀,包括她与男人的交往。最近的一个男人是她的同事,但是她明白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他们成为恋人后她才发现他有妻子。有一天妻子来找她算帐,搬起门前的花盆砸坏窗子。后来那男人来道歉,室友没有说什么,就让他走路。

  柳璀觉得这男人其实也很为难。

  室友说,换窗子也好,划个句号,她该有下一个男朋友了。

  她没有对室友说的是:她其实看不起男女之间这种随便的关系,倒不是什么讲究道德,而是这种不必要的事,把堂堂正正的人弄得卑贱龌龊。因此,她从未想过李路生会有外遇,更没有想到自己沦为弃妇。不,她不需要怜悯,这让她觉得非常可笑。

  走出电梯时,柳璀已经清醒过来,她手里有钱了,现在应该办她自己要去办的事。

  打开房间,一大束黄玫瑰插在桌子的玻璃瓶里,玻璃瓶放了一半水。她搁下皮包。玫瑰丛中有一小卡片,她好奇地取下来一看,竟是酒店那个姓郑的经理送来的,说这是给柳璀压惊,希望她休息过来给他打电话,他希望有荣幸请她吃饭。

  玫瑰很香,是那种“意大利钟楼”品种,花朵奇大,花瓣似绸,但却是真花。不知这种名贵品种从哪里弄来的?

  柳璀觉得一身都又脏又臭,发痒,那拘留所的尿腥味附在她的皮肤上。她去了浴室,迅速洗了一个澡,用干毛巾揩头发上的水,对镜梳了梳头发。她出来坐在沙发上,想打开手提包,这才发现皮包是锁着的,当然,应当是锁着的。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阚主任顺手递给她一把钥匙,的确有过钥匙。她摸了摸裤袋,钥匙在。

  看来她是走神了,被这些整日奔忙国家大事的人弄糊涂了。钥匙一伸入,锁就弹开了。

  她揭开包盖,里面基本上是空的,有一个棕色包装纸的袋子,打开来是整齐的人民币五十元一迭一百张。一看就知道是银行里捆的。旁边还有十张一百元零币――这个李路生还知道多带点钱给她用。

  还有一些揉皱的报纸。可能是他临时抓了一个有锁的皮包。也可能这事是阚主任安排的,那么这里的六千元,也是挪用的公款?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们一路上都在谈几十亿几百亿的钱。不会,李路生不会是这种人,他整天生活在公事里,每月的工资恐怕用不了,这点小存款应当有,不会与三峡库区投资沾什么边。她在美国边读书边在实验室工作,后来又一直在研究所,工资不低。但她也没有乱花钱买名牌货的习惯,所以手头一向也不觉得缺过钱。

  不过她还是不由自主把钱袋赶快放回皮包里。在这个人人谈钱的地方,她不愿意与钱打交道。

  柳璀发现自己小腿手臂和耳根后毒蚊子咬过留下的红点,又痒又痛。她打电话,这个旅馆居然没有医护室,总台好不容易送来半瓶碘酒。她坐在床沿,挽起裤子,两个膝盖撞伤的地方肿块更大了。她小心地擦了碘酒,把手腕擦破的地方消了毒,然后才到镜子前,抹耳根后面。房间里顿时有股碘酒气味,不过小时她就喜欢这气味。

  看看手表,八点刚过。她拉开窗帘,四周的群山沉落在阴霾的暮色里,山下的灯影一丛丛生起,江上的那些旅游船一排排的舱位,张灯结彩地驶过,江水拉起一长条亮闪闪的鳞蛇。而背景的峡山却是黑黝黝地毫无动静,几乎是天老地荒一直没人迹似的。突然船的两翼向江两岸打起探照灯,贴烫着汹涌起伏的江面,光线擦过水波,仿佛发出唰唰的声音。

  她走回床上,因为有床在眼前,人就想躺上,一躺上,人就觉得累。生活中很多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一生难得遇到那么多让她困惑的问题,全拥挤在这几天了。

  刚要合上眼,她突然想起,陈阿姨与她说好晚上见面,她无论如何应当去一次。况且,钱已经到了,就应当赶快送去。

  她推开酒店的旋转门,警卫毕恭毕敬候在一旁,穿得像民国大元帅,肩章还带流苏。她请他给叫个出租。那个青年为难地抓抓后脑勺,几乎把那顶高高的帽子给推落下来。他说这个城市不大,出租车好象不多。

  柳璀看出这是个刚上班的乡下青年。

  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滑到大门的车道上,那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去给柳璀打开门。

  她说去鲥鱼巷,司机用本地话重复了一下,柳璀也用她认为最地道的四川话重复了一下。这个司机大概以为这里的住客不会在这个时候到旧城去。

  下过雨后,空气异常清新。一路上,司机话倒是不多,哪个城市的出租司机都一样,察言观色,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柳璀还是想听听,就用四川话问了一句:

  “你们良县的干部啷个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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