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页 下页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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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按母亲的劝导行事――从小就没有听过,听从了也会后悔。但这次似乎听对了。 母亲好象预知什么似的,虽然她说的事又急又密,说了好多好多,还是再三掉转话题,要她这次南下时,尽量抽出空,到良县去一趟!“毕竟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良县是柳璀的出生地,这点她知道。以前她填籍贯:河南安阳――父亲的老家。1980年出国,就开始只填出生地,四川重庆。后来她才知道,她其实出生在从良县到重庆的船上。那天晚上,母亲才告诉她,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那艘船还没有驶出良县地界。 父亲死得很早,死在文革中。那时,柳璀还是一个少女。柳璀挤上一个普快火车从成都到北京后,很快摆脱了四川话,生活在北京部队大院扎堆儿的干部子弟中,她不像个女孩子。柳璀总觉得母亲怀着她时,吃了什么不洁之物,不然无法解释,她一点不像是四川那样的明媚山水中长大的女子。 柳璀曾这么问母亲。母亲不高兴地说,“在良县吃了‘不洁之物’?亏你想得出来!” 当她站在良县的土地上,想起母亲以前说这句话的惊异表情,不由得一笑。她一直没有想到有什么必要特地来一趟,看一下这个只有水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只有昨天这飞沙之夜,母女俩长谈至深夜,她才觉得走一次也无妨。 母亲的洁癖 母亲的住处,在颐和园北侧。她不肯住城里,说那儿俗尘市嚣,心里闹腾得慌。她从成都调到北京,离休前在市出版局当副局长,现在又被一个出版社全薪反聘,帮着看看此社想出又不敢出的小说稿。她很少去上班,每周一两天车子接到东三环的出版社去几个小时,车子又送回来。 出租车在有保安的一个小区大门前停下,柳璀打开车门,提着包出来。 这儿的房子楼层不高,只有九层,每个单元有独立电梯,每层两户,虽然外墙有点显旧,屋里却是维修得明光锃亮,小区环境也不错,花园草坪,除了花,更多的是常绿的松树。 柳璀熟门熟路走进一个单元,乘电梯到四层,人一出电梯,过道的灯就自动亮了。 她按门铃,母亲应了声,却过了好一会才来开门,一见柳璀就赶忙说: “掸干净,掸干净!掸干净才进来。” 柳璀笑笑,她知道母亲的洁癖,家里的地板都是清洁工跪在地上用布擦净的,自从父亲去世后,年岁越大,她的这一毛病更日甚一日。母亲一身整洁熨直的衣裙,脚下一双软底拖鞋,与这个蔽天灰黄沙尘满布的世界毫不相称。柳璀想,这样一个干净过分的人,该回到她的家乡,那风光如画的江南,绿竹亭楼中,听燕子穿梭,或伫立池畔桥头,看桥下睡莲。 可是母亲没有和全体北京人一起咒骂尘沙,她只是赶快给女儿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母亲脸上皱纹不多,肯花时间保养。柳璀经常觉得自己不像女儿,倒像个妹妹,而且是一个远不如姐姐出众的妹妹。她不如母亲那么模样聪慧,也没有母亲那么感觉敏锐。不过她们个子一样高挑,一米六七,身材也差不多,甚至都喜欢剪短发,比大部分女人短,甚至比少部分男人都短。 柳璀把外衣脱下,在走廊里狠命地扑打了一阵,才挂到门背后的衣架上。 三室二厅的屋里很宽敞,两个阳台。锃亮的打蜡拼木地板,明式家具,原先的大彩电碟盘似乎移进了卧室,墙上挂着母亲收藏的国内新派画家的大幅油画,几个夸张猛笑的嘴。 风沙并未减轻,呼呼地在玻璃窗外狂叫,房子里却是洁净世界,客厅的壁灯亮着。母亲递一把热毛巾给柳璀擦手,问柳璀冷不冷?说集体供暖已停,不过可以开电暖。柳璀摇摇头,接过毛巾,干脆去卫生间洗了个淋浴。浴室地上有一个盛水的瓷盆,上面飘着几瓣月季花,真有一股爽人的香味。她仔仔细细擦干身体,才感觉到脸皮被沙子糙痛了,抹了点护肤霜,趿上拖鞋回到客厅。 在L形的沙发上,她拉了靠垫坐下,这才注意到茶几上的兰花,独一枝开出九朵粉绿如蝴蝶状的花。她禁不住赞叹道: “真漂亮!” 母亲一直喜欢云南茶“兰贵人”,沏了两杯,一小碟杏仁一小碟干鱼片,和茶壶一道,用日式托盘端来,放在茶几上。她接过柳璀的话说:“良县也有这种花,庭院里搁一盆,一直开花不败。”她的描绘细细巧巧:“长江里还有一种桃花鱼,比江豚还稀罕。”她的口音带有南方腔。 “桃花鱼?” “没见过吧?”母亲说那时江水碧绿透澈,水里浮游着通体透明的桃花鱼,它们可能是从山涧的溪河里游入长江,成群结队,各种颜色都有:玉白、乳黄、粉红,与远山上的桃花树瓣相互辉映。 “怕是一种淡水水母吧,”柳璀仔细地想了一下,试探地说。“恐怕不是鱼。” “反正我见过。”母亲得意地说。 “你怎么不告诉我,有过这么好的眼福?” “你对我的经历从来不感兴趣,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晚上说说话呢,你是大专家,大忙人。” 母亲开了落地仿古台灯,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递给柳璀,说这就是送她的东西。 柳璀撕开明显是店里购买时就包装好的金纸,露出一支黑亮的漆匣,匣子上面是镶嵌精致的中国山水,打开来,里面却是一瓶法国香水,垫有蓝丝绒。YvesSaintLaurent的名牌“鸦片”。柳璀见到过,却从来没用过,也从来没有试闻一下这奇怪牌名的香水。 柳璀这才想起来,是她把一个带礼物来的人打发到母亲这里。她取出香水,左瞧右瞧,拧开香水盖,喷了几滴在手心,闻了一下,说不出个所以然,又伸手让母亲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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