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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这声音并不悦耳,却刺激。起初,她整个身体已经沉浸在撕的快感之中去了。她要撕碎她23年以来的瞬间,她的手指在黑暗中漫过了照片的裂痕。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这节奏看起来是慢了,如果每一张照片都用撕的方式来来了结的话,天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所以,她开始采取了另一种焚毁的方式。她摸到了火柴,这是母亲用的火柴,事实上,家里已经不
需要火柴了,然而,火柴就像许多古老的器皿一样存在于空间,这说明了母亲像所有妇女一样保持并延继了生活中的习惯。
划燃火柴时,她的手在颤抖着。这种方式显然比撕来得快。像册就像抛在一只瓷瓮中的秘密,炽热地燃烧着,才几分钟时间它们就已经变成了灰烬。此刻,一阵虚无感使李水珠感到痛心,然而,她碰到的只是灰烬而已,她把灰烬倒在了一只塑料袋里,她不想让家里布满灰烬味,她也不想让家里人发现她来过,并且销毁了那本相册。现在,看来可以离开了,按照设想中的顺理成章地销毁了自己头像和生活照片,这是在父母家里,在李水珠看来,父亲的家很重要,这是她的根基,这是她的窝穴,这是她的出发点和留下线索的原始基地。如果警察想搜寻她的头像和照片的话,第一站自然就是父母的家。
第二站自然就是崔亚明的出租屋了。她与之联系的两个地址照推理术看来已经备了案,世上的一切案件,都应该有备案,就像世上一切历史的蛛丝马迹也会进入个人档案史一样,它们理所当然在存活着,就像细胞一样活在人的身体里。所以,她即将奔赴第二站,就在她开门时,旁边
邻居突然拉开了门,把头伸出来问她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去?还问她是不是要到医院看母亲,她随即点头说确实要到医院去看母亲。邻居这才缩回头去。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感觉到了连邻居也在窥视和审视自己的行为。事情看来已经变得越来越可怕了。所以,要尽快地奔赴崔亚明的住处,要尽快地、彻底地销毁那些照片。然后再逃跑。
邻居确实在盯着自己,当她下楼回过头去时,仍然看见那个快五十岁的妇女。那是一个开杂货铺的妇女,她的杂货铺在楼下,此刻,她的目光竟然变得像她的杂货铺一样零乱。这难道也是另一种窥视吗?她感觉到,从空间伸及到自己眼皮底下的那只窥视镜已经触痛了她最为敏感的神经系统,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座城市的异类,一个逃犯,一个悬案的衣角。而此刻,她匆忙地跑下楼去,她知道她的脚步声只会加剧那个开杂货铺女人的猜疑,然而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想方设法地从这幢楼上尽快地消失,这本是她此刻的目的所在。
此刻,她的脚正奔跑在一条小巷的深处,她知道城市的斑马线是显赫的,就像明亮的镜子一样可以照出任何人的影子。只有小巷,那些拐弯抹角的小巷可以伸缩,可以萎顿凋零,也可以交叉在血液的速度之中。李水珠此刻需要的正是隐藏和速度。前者是为了把自己变成虫蛾,她此刻多么希望自己像一只虫蛾一样飞翔着,它们因为纤细而可以隐蔽地驾驭自己的身体;后者是为了跨越幽暗到明亮的过程,速度是为了穿越时间,在强劲有力的速度里,人可以改变命运的游戏规则。
所以,她仿佛可以让身体变得像虫蛾一样纤细起来,因为她是在奔跑的过程中体现出了她的轻盈和纤细。她敢保证,在她穿越一条又一条小巷时,没有任何熟人看见了她,而那些陌生人她不害怕,她管不着。所以,她要销毁自己我年留下来的证据,她的照片就是证据之一。她再一次以腾云驾雾的飞跑速度抵达了她在这个夜里终点站:崔亚明的出租房间此刻竟然还亮着灯光。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灯光,她感到害怕,她正在不知不觉地蜕变为一种异类,她害怕灯光,害怕有人认出她来,害怕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害怕有人把她传唤到警察面前;她正在不知不觉地逃逸并负载着一切罪恶感,把李水苗坠楼事件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并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你就是把李火苗推到楼下的罪人,所以,你必须逃逸,这种罪恶感越来越演变为事实,越来越强烈地捆绑住了她不自由的身心。
所以,她害怕灯光。然而,她只有这个夜晚,天亮之前,她必须赶到火车站,她正在越来越清晰地、越来越模糊地建立起自己的游戏规则,似乎缺少它,她就会失去方向。所以,她已经悄然地把钥匙插进了孔道,然而,钥匙仿佛失去了旋转感,就像人失去灵性一样。慢慢地,她感到了钥匙的生涩,她肯定地告诉自己说:崔亚明已经换了锁,也许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极时地换了锁。她骤然感到崔亚明的狡黠,当一个人感觉到处境受到威胁时,很自然地就会变得狡黠起来,这是人性的因素之一。她恨不得快一些进屋,然而,她手里缺少工具。而且撬门很危险,如果被旁边的邻居发现她又会变成小偷。
看来,旁边的邻居的存在就像斑马线的街灯一样互相衬托照耀着街道和行人的影子。你无法避免与邻居们不来往,李水珠不想惊动邻居,她把手放在门上,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她要用最为正常的敲门方式来吸引崔亚明的耳朵。果然,崔亚明来开门了,当然他问了一声:是谁?她说是我,她的那个自我很纤细,从现在看来她要把一切都变得纤细,包括自己的声音,她正在探索,总结一种逃逸术,她要一步又一步地设法脱身,至于未来在哪里,她不知道。
今晚,竟然只有崔亚明独自一个。她原以为崔亚明又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了,崔亚明身边不会缺少女人。而今晚,崔亚明正支着画架,他在工作着,他一打开门就嗅到了浓烈的油彩味道,他见她很惊讶,他很快地掩上了门。
他说:“你回来了。”他点点头,环顾着房间,首先,她必须弄清楚是这房间里到底有没有女人,她经过了那种想独占崔亚明的情感过程。已经过了嫉妒期,那种像枝蔓一样任意
穿行,像虫咬噬她身心的嫉妒期已经过去了,她弄清楚了房间里有没有女人之后才对自己说:从像册中取出自己照片的时刻已经到了。她从画室的一角取出了寻本像册,崔亚明一直在观察她,她像一个不速之客一样使崔亚明显示出了不安。
直到她翻开像册,崔亚明才告诉她,与她有关的照片、与李水苗有关的照片都已经被他认真地处理掉了。她睁大眼睛说:“你是怎么处理那些照片的?”崔亚明掏出了一只不锈铜的打火机说:“当然是焚毁,自从警察让我作最初一次笔录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其中会有一种牵连,所以,我开始了销毁你和李水苗照片的某个时刻。虽然那些照片很珍贵,我依然要销毁它们。我正办画展,我没有精力和时间来解释这一切,李水苗的死已经一次次地影响了我正常的生活,因为警察一次又一次地开始传唤我,这一切让人心烦,你到好,可以插翅飞翔,而我只能困在原地……”李水珠抬起头来看着昔日的男朋友,确实,像册再也没有一张照片了,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了,而且看上去,崔亚明似乎也希望她快一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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