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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啧啧……”周围于是有了吁叹。统是胸怀世界、替外国佬忧心忡忡的样子。

  “嗬呀,马老师,章老师!”戴大爹跟走拢来的马子清和章建军打招呼。“章老师有信件咧。好大一封呐。”

  章建军间常和马子清结伴,到学校外面不远地方一个售书亭去转转。那里时或到些新书。

  “马老师,我觉得你,”在路上,章建军忽然说,“好些地方与众不同。”

  “是吗?”

  “是的。我注意听过你好几次发言了。很有思想,很有条理。你好象在研究什么问题对吧?常常看见你在图书室找资料。前天还看见你从《克鲁普斯卡雅教育文选》里摘卡片对吧?”

  “是的,”马子清说,“是在找一些资料。但是很缺乏呵!而且多半是些老化了的东西。”

  马路边有人吹口哨,悠悠地。各样声音嗡嗡的,一阵阵地散开来。

  “那么你研究什么方面的问题呢?”

  马子清朝章建军瞥了一眼,然后答道:“谈不上研究。我对整个的教育体制问题,发生了一些兴趣。”

  “啊——这样!”

  这又是章建军始料不及的。由是愈加地景仰马子清其人了。

  “打算写文章吗?”

  “有这个打算。但观点还不成熟,也还不系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如果意味着要对一些传统的观念和制度形成冲击的话。”

  马子清仰起清癯的脸来。一抹残霞在远天里静静地,微笑地烧着。

  “不足为外人道。——啊,你翻译的文章,能借来拜读拜读吗?”

  “呀呀呀,惭愧!”一向自信的章建军,忽然有了惶恐。

  而恰在这时候,传达室里那班闲谈家,正在窃窃地谈论起马子清来。这自然是马老师不能听见的。

  “曾校长跟他的关系,很微妙。——你们发现没有?”看《参考消息》的说。眼睛很亮。

  “当然呐。本来是马老师当校长的,他不当,曾懿民才来的嘛。”电工小刘,一派形势分析家样子,说话时手在空气里用力地劈。

  “不晓得他,”隔了一气,看《参考消息》的又提出疑问来,“为什么放着官不做咧。”

  这疑问倒也实在是一个疑问。于是众人便摇脑壳,叹气,显出颇为惋惜的神气。

  “他若是当了校长,学校里或许要比如今起色得多。校办工厂或许就要赚钱。年终奖发得或许就很多……”

  “什么或许或许?难讲的,难讲的。人呐……”

  “嘘——邹汝荣来了!”

  “你们好啊——”邹汝荣提了黑色的公文包,螃蟹似地移拢来。“我没有信件啵?大爹?”

  “今日没有。今日没有。”

  只有戴大爹跟她搭腔,余剩人便拿起报纸来看。小刘呢则对着天花板,嘹亮地吹口哨。天花板上一只蜘蛛猛地落下来,在半空里又忽然逗住。然后杂耍似的又朝上慢慢地缩去。

  邹汝荣从传达室窗玻璃上踮足取了她自己订的《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塞进黑公文包中,又螃蟹似地走远了。

  “‘这小哇刁,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电工小刘忽然高声吊了一句《沙家浜》。传达室里的人便哄地一笑。有白的牙齿,黄的牙齿,和缺了的牙齿。

  自然邹汝荣并不曾听见。因为她走路,是要一边慢慢想些问题的。这习惯正使她不例外地,低头斟字酌句着呈报局里的关于对符梅同学停学一年的处分报告的措辞。同时又摇脑壳连连叹惋:“唉,可惜哎。聪聪明明一个妹子,不学好……”然而一想到两次找符梅来谈话时这学生满脸的不服气样子,她又分明地有了些懊恼。“如今这学生,越来越不象话罗。哪里比得五十年代哦!那时候,唉!纯洁,进步,努力,向上,好儿女志在四方……”

  又想到符梅。一个女学生,竟多次的和同院的男青年一起看电影,到公园里划船,而且游泳,啧啧,成什么体统!

  “这是不能容忍的,”她想,“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汤。这是不能容忍的。”

  她的家就住在学校围墙外边。两个女儿,一个初中一年级,一个小学五年级。长得模样都很可怜爱。然而成绩却不甚好,虽然做起作业来,便极自觉地不去看电视。

  院子外头有一群女孩子跳橡皮筋,口中悠悠地唱:“咪咪嗖嗖咪咪咪……”大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梅梅,小红——”邹汝荣喊道。立即从屋子里飞出来了两个女孩子。

  “做作业吗?”

  “正做咧,妈妈。”大女孩戴了副三百度眼镜,答道。

  “很好。听话。妈妈给你们做饭。”——忽然侧过脸去。

  窗户外头,癫子颤颤兢兢地手爪向天空,唱歌似地喊:

  “我的,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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