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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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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下课铃。球坪里便传过来一阵一阵的哄闹。章建军从窗子里望过去,看见代课老师刘虹,穿着那件鲜红的腈纶毛衣和男女学生一起玩排球;不住“嗬嗬”地极快活地叫着。有一个球蹦到围墙外边去了,她竟笑得弯下腰去,整个的身体火红地摇晃着。 然而她断乎不会晓得,这同时有三个人的目光,正远远注视着自己。 即章建军,周其松,和办公楼上的邹汝荣。 校长室的隔壁即邹汝荣的办公地方,总是四处擦得泛亮。伴档案柜放的有一张洗脸架。架上洗脸盆子里,倒扣着七八只被她无事消闲时擦得极其干净的搪瓷茶缸。她平素大约总是忙,抑或是闲。鼻子颇塌的脸上也大约总是十二分的庄严和自信和傲慢。而且说起话来又总是“你看呢——”一味地拖长那嗡嗡的尾音。这尾音的拖长,是足以使一个小人物,充分感到自己的卑微猥琐的。 然而她也有过说话不拖尾音而且口吃的时候。譬如有一天,在她的办公室里,就坐了这么一位四十好几的男人。眉毛极粗;又将半截烟头掷到地上用力去踩,——自然是皮鞋。就这个大员似的男人,便让邹汝荣说起话来变得口吃了。 “好,好……久,没来,来……呐!”她说,同时嘿嘿地笑。又将那极干净的搪瓷茶缸泡了一杯茶——自然是抓了一大撮茶叶的——捧到这粗眉毛的蒲扇般的手掌上。 然而粗眉毛并不望她,也并不嘘嘘地吹开那漾满杯口的茶叶;兀自放开喉咙,道:“我的崽,犯了什么王法,要天天留他的校?!” “这这个嘛,啊,啊,这这个……嘛……”邹汝荣说不出什么理论来时,倒也心生了脱壳之计。“这样子吧,我把班主任找来,你你们们谈吧。” 不大一会儿就领了李适夷老师进来了。“班主任没找到,找找了一个任课老师来了。”然而立即浑身一抖。因为粗眉毛声如洪钟发话了。“我才不管什么班主任什么任课教师咧,”他说,放下茶杯,“我只要问个明白,犯什么王法要天天留他的校?!” 李适夷老师于是说话了:“王春保嘛,确确实实是蛮调皮。他昨天上我的课的时候,简直……” “我不要听了。我都晓得。我只要问个明白,你们天天留他的校,哪个来给我做饭吃呐?啊,哪个?!” 然后粗眉毛又踩灭半截香烟,冲冲地走了。门于是呼地一响。 “有其父,必有……”李适夷老师摊了摊两只精瘦的手。阔大衣袖便魏晋风度地晃了晃。 “王队长,还是当年那股子精神啊。”邹汝荣茫茫然地低语。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愤愤起来,“怪不得他老婆要找他离婚罗。怪不得!” “有其父,……”李适夷老师依旧摊着手。 这王春保的父亲,原来在这个学校里任过工宣队长。说话从来便是一律地放开喉咙。即便问你一句“吃过饭没有?”也不免要吓你一跳。有一回刚刚落过一场大雨,他忽而兴发,紧急集合了全校老师到操坪里去,然后陡然发了一声喊: “卧倒!” 便一律地都趴到那积水的地上了。 有一个女老师因此小产了。 想起来这些事情,李适夷老师于是得了伤寒症似的浑身抖索地认认真真生起气来。生谁的气呢?却也并不十分明白。 他正要退出办公室去,校长曾懿民进来了。他便让李老师去把代课老师刘虹找来一下。 “有事?” “有事。”校长的脸,总不见得有白皙起来的指望。 这时候又进来了两个学生家长,即前天宣布记过一次的那个学生的父母亲。完全一副老实巴焦灼意味;递了烟给校长老曾,然后尴尴尬尬地说话: “我们那崽,不争气的崽,我们那……” 结结巴巴说了小半天,方才把意思讲明白。意思是他们的崽记了过,其实是背了冤枉的。因为把个“化”字写成老鼠形状,完全是无意识所为,并不存得有污蔑张化德老师的阴谋。话说到最后,则是恳请学校取消处分。“我们已经,啊,啊,骂过他两夜了……要是记在档案里面,啊,啊……” “不行呐!”曾懿民校长,掌握原则,并不通融,“把老师的名字丑化,还否认事实,顶撞老师,所有的学生都这个样子,这学校还办得下去吗?” “啊,啊,记在档案里,会影响他一辈子啊。”那做父母的,恭恭敬敬坐得笔直,而且把手放在膝上,说。 “这是没有办法的呀,我们办事若是循私情,怎么可以搞得好工作呢?”校长说。 “学校要有学校的威信。”邹汝荣在一旁插进嘴来,“党支部研究过了的,反复。” 终于将这满脸悲哀的父母,打发走了。 “平时不好好管教,出了问题就来找学校。我原来当教导主任的那个学校,也是这样子。——可见是普遍现象!” “校长,你找我?”门口传来清脆如铜铃的声音。 “啊,小刘老师,请坐。找你来谈一谈。” 刘虹于是坐了下来,胸脯饱满地起伏着。她刚刚在球坪里和几个男生一起玩排球去来。 曾懿民校长递过一杯热茶来时,将刘虹迅速地打量了一番。 “你代了两个学期的课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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