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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教研组组长,纷纷地对她汇报。她自然要皱一皱眉头,虽然并不一定有什么别的深刻得要命的意思。

  “搞什——么名堂?”李适夷老师从前排椅子的靠背上把脑壳抬起来,同时努力睁开一双红红的睡眼,正要愤愤,却见拍他的背的,原来是边上的汪自华老师。汪老师指指踮起足尖寻人的邹汝荣说:“你伏着打瞌睡,她看不见你,小心打你的X咧。”

  “是吧?——啊?”于是将那张略呈弯曲的背,绷直了。然而又兀自咕咕哝哝起来,“……还不就是念报纸?……学习,学习……发展养猪事业也拿来念……莫名其妙……”

  这倒是不假的。念发展养猪事业,念某某在逃犯人的通缉——譬如身高如何,衣著如何,相貌特征如何……李适夷老师终于又伏倒在前排的椅背上小睡了。自然呼吸大半要依赖一张额外张大的嘴巴。

  认认真真地倾听者,也大有人在。而且取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这自然是积年的习惯吧。图书室的唐大爹,捧了一叠老师们私订的杂志,正挨个地寻人发下去。邹汝荣走拢来,拍他的肩膀,“老唐呐,收起,不要干扰了政治学习呐。”

  曾懿民校长站了起来,沉沉稳稳地;谈了几个问题。譬如早自习今后要增加一刻钟时间的问题;宿舍区晚上不要将收录机开到很大的问题;学生的家庭作业每一本都要详批细改的问题;又譬如个别青年教师上课时应当严肃和注意语言里的思想性的问题……

  “是说哪个呢?”有人立即在下面打探。

  同时有人朝青年老师一个个细细望去,看看谁的脸色不大坦然。

  薛主任站起来宣布:“下面,就分教研组讨论。另外,支部委员留下,碰头。”

  “我还以为,散会了咧。呵——呵——”李适夷老师哈欠连连地回到办公室。

  他那个史地教研组的组长程楚桥,和他同岁,然而显得年轻多了,是个精力旺盛工作负责的人。哪怕打成右派,文化革命长期革到农村分校去教书,也是如此。衬衫领子和布鞋的边,从来就是绝对干净的,很白。

  “发言啊,讨论啊,”程组长轻轻拍着桌面,催促道。

  然而组里大半的人,却伏在桌上改起作业来了。

  李适夷老师这张桌子串到那张桌子,低低问:“有废卷子了啵?——都给我,啊!”

  “又拿去卖点酒钱?”本想鄙夷地问。却又忍住了。用牙齿咬住了讪笑的意思。

  邹汝荣拿着小本子,探头进来:“讨论得怎么样啊老师们?”

  “正在讨论咧!”程组长说。等她走了以后,又叨叨地催促,“讨论啊,发言啊。”

  邹汝荣到数学教研组去问:“讨论得怎么样啊老师们?”

  “啊,很热烈的!”代理组长马子清说。于是大家就露出牙齿默默地笑。因为方才所讨论的,乃是一道颇不容易解析的解析几何题。

  “那就好,那就好。”邹汝荣点着凸凸的额头,退了出去。然而又溢出了一脸的狐疑来。学校老师里面,她素来以为第一不好惹的,就是这个马子清。他这人捉摸不透的。

  校长老曾却坐在语文组办公室里参加讨论。其时倒也真有几分热烈。汪自华老师,愤愤地,怨如今的学生,哪里可以和文革前的学生比!“那时候啊,——唉!”重重叹一口气,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几乎要站立起来的身子,立即又萎顿了下去。张化德组长接着发言,那意思是作业,尤其作文,一定要篇篇详批细改。“耕耘和收获,总是成正比例的。”他最后结束长达一刻钟又五十秒的宏论,用了一句相当精辟的话。然后看看效果似的,拿眼睛去望刘虹。因为刘虹在办公室里时或有一个论调,即作文的详批细改,多半属于无用功;倒是结合课文特色作写作分析以及加强作文讲评以及引导课外阅读,对学生写作能力的提高,反见成效得多。而且她说语文老师整天泡在批改作文作业上,简直负担太重了,压得人不能喘过气来。“你代了几天课哟,就这样子了!”张组长想。因为他的教龄尚要远远长于她的年龄咧。“我过的桥……”他于是继续想。

  刘虹今日倒颇沉静,固然早听出来了张化德老师的弦外之音。然而她似乎有了什么心事,故而一语不发。她依旧穿的是那件红腈纶毛衣。在这个中学里,她代了一个半学期的课了。去年考师范学院中文系,她离录取线仅差两分。她自然准备再考,然而初衷又似有改变。她那张饱满的瓜子脸,因为有了沉静,就越发显得清丽端庄。

  校长老曾吸燃一根烟,并不看她,只慢慢说:“刘虹老师,你的意见呢?”

  其实他早晓得她的意见了;而且兼及其为人处世。

  这一天上午,围了几个晃动的脑壳在教导处门口,看新贴的政治学习考勤表。这是每季度一次,由邹汝荣踮起足尖去公布的事业。

  大半的人都贴了红旗。

  “啧啧,你看,他们这些人,只到过一两回咧。”有人看到几个青年老师极少参加政治学习,便啧啧地摇脑壳,以示泾渭分明。

  “年轻人,唉!……”有人叹息。

  然后就看旁边黑板上写的本周工作安排。

  这一周的工作安排,了不起的大事情有两项:一是后天的全校革命歌曲大比赛;二是后天的后天领导分组检查教案。

  刘虹走过来,朝这边看了一眼,就静静走开去了,嘴角里浮着一丝淡淡的笑。因为看到考勤表上,自己的名字后面,是很有几把“X”的。

  体育老师周其松,朝她的背影痴痴望去。他三十二岁了,还是单身一个;虽然一副好身坯,发达得孔武有力的样子。

  歌咏比赛组织得很好很热烈。礼堂里面,整个的气氛如一锅沸水。竞争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其实这比赛多半并不是比学生们的声带颤动得如何动听,而是比各班的班主任的组织才能。故而班主任们的认真和担心,便可以想见。自尊心和荣誉感,原本是两样好东西。

  课任老师们则在台下打分子。轮到134班唱了。发育得很早的符梅担任指挥。她的黑发轻轻在额前飘动,显出热忱和激动。唱完了第一首歌《我们的明天比蜜甜》,然后便唱印尼民歌《哎哟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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