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何申 > 热河大兵 | 上页 下页


  老吴看得挺准。不久,闹派性了,牛鬼蛇神被管得不很严了。宣传队缺人,老吴和老白、黄小林都跟着去演节目。成了头一拨获得自由的人。又过一阵,武斗开始,节目演不下去,老吴等人就杆子回家了。回家了老吴也不消停,他想让李姗养个孩子,李姗却咋也不怀孕。他们先看中医,中医说他们寒气大,需要进补,老吴就给李姗喝鸡汤,他自己喝枸杞酒。

  造了一阵,把李姗养得又白又胖,老吴热得鼻子冒血,还是不怀孕,又去找大夫。这时中医大夫都撵乡下去了,李姗要找西医,老吴不同意,找个开偏方的土医生,那位说你俩火太大呀,得把身上的杂物清清,让李姗吃油炸蝎子,让老吴喝童子回龙汤。油炸蝎子好说,现在成了一道名菜,就是一开始不敢吃,吃了就没事了,跟炸蚂蚱差不多。童子回龙汤呢?简单说就是男孩子的尿。但让那位土医生一说,还挺复杂,得在立冬后到春分这一期间,每天早上的头一泡尿,要用竹管趁热嘬着喝。老吴一下想到我,说就喝后院小小的。我不愿意,叫同学知道了多难看。老吴就求我母亲,还送来二斤板油,给我烙葱花油饼。我母亲说你要不给姐夫尿尿,就不给你饼吃。我屈服了,每天天刚亮,就得起来把尿尿在一个茶缸里放在窗台上。这时老吴就来了,他还挺客气,轻轻敲窗说:“小小,俺来啦。”然后把竹管伸进来,咕咕吸干了就走。

  喝了几天,老吴精神还真不错,鼻血也不流了,眵目糊也不长了。有一天他说我尿得少,每次都喝个半饱。我说我就那些尿,老吴说你晚上多喝点粥就有了。我照他说的去做,半夜尿了炕,东挪挪西挪挪好容易睡到天亮,一点尿都没有,老吴却准点来了。那天下雪,我母亲起早去做活,我二姐睡得挺死,我一看没法了,伸手把她俩的多半盆尿端到窗台,老吴还是很客气地说:“小小,俺来啦。”竹管就伸进来,吸呀吸,我在炕上都能听见咕嘟咕嘟往下咽的声音。后来呛了他一下子,他停下来问:“今天咋这老些呀?”我说:“你不是嫌少吗?我昨晚使劲喝稀的。”老吴说:“挺好呀,俺喝累了,腮帮子都酸了,歇气儿再喝。”过了一会儿他又喝,喝净了,打个饱嗝巴哒巴哒嘴问我:“你昨晚吃咸鱼了吧?这尿怎么这么呛嗓子,呛人。”我紧钻床窝里不说话。天亮起来后,我二姐要倒尿,一看都光了,还以为我做的好事,晚上母亲回来她还告诉说小小出息了,主动倒尿盆。我母亲看看湿了半截的被子,叭地就给我一巴掌,问:“说,我和你姐的尿呢?”

  我害怕了:“全让老吴喝啦!”

  我母亲把我好揍。说实在的,这事干得太缺德,可那是无可奈何被逼出来的。打那往后,我可受罪了,睡觉前必须喝一碗鸡蛋水,夜里还不许尿尿,母亲说你只有这样,才能赎回你的罪过。不料想老吴根本不领情,过些日子来我家坐,还跟我母亲说喝了小小这么多日子回龙汤,就下雪那天早上喝得过瘾,味儿又浓,量又足,喝得俺直想蹦高。我母亲吓得不敢说话,直打岔。老吴挺认真,指着门外的尿盆说:“舅妈,你信不,那天足有那么多半盆。您还得想法让小小给俺再弄那么一回。”我母亲臊的不行,后来就急得流了眼泪。老吴还挺能瞎联想,说您是不是想小小他爸啦,小小这就大了,您好日子就到了。我母亲说:“大什么呀,还是个孩子。”老吴说:“不,能尿半盆,那就是要大了。”

  春天到了,我很高兴,不用再起早尿尿了。但老吴的兴趣也变了,他买了不少白公鸡,抽鸡血往自己身上打,打得他那阵子走路吃饭直点头,有点鸡啄米的样子。往下他又练甩手疗法啥的,反正是不闲着。忙活半天,李姗也没怀孕,后来还是我母亲告诉李姗让老吴去检查,结果真相大白,毛病出在老吴身上。老吴情绪低沉了好几天,在当院一边转悠一边骂:“狗操的这些红卫兵,你砸哪门子庙呀,要是给佛爷烧几柱香,兴许能赏给俺个孩子呢!”

  别看他这么骂,没事,我们这前后院,没有好成份的,哪家也没出过红卫兵,包括鲁芝苹,她娘家富农,婆家地主,肉联厂的青工勾着红卫兵来抄她家,狗屁也没抄着。鲁芝苹站院里说我们冤呀,二宝他爷四八年活埋的,他姥爷是四九年自己上吊的,这些年我们过得还不如贫农,凭啥抄我家。王腊梅也从金沟屯带孩子跑来,原因是她一个娘家舅当过几天还乡团,所有亲戚全呆不下去了。

  最后是我大姑夫和大姑从北京跑回来,那惨劲就别说了,每人就穿一身单裤褂,是早上装着上厕所跑出来的。来了以后她们害怕北京来人抓,整日提心吊胆。我哥那时在戏校学打鼓,他回来说外面都成立造反队,有了组织旁人就不敢惹。老吴点点头说要不咱们也成立一个,不光保护自己,还能抓别人。我大姑直给他作揖,说你可别造那孽,咱保住自己就不错啦。老吴说中,反正在家呆着也没事,孩子也养不出来了,带这帮大孩子玩吧。

  说干就干,老吴扯起旗号就成立了个红山兵团。我们住这地方叫红庙山,把庙字去了,剩下红山两个字,挺唬人的。开始就我们前后院十来个孩子。后来老吴去武装部弄不少破军装,是工程兵打山洞穿剩下的,可在孩子们眼里,那也是宝贝。谁报名给谁一身,一下子扩大到六十多人,排起队也是满满一院子,把老吴乐的直说:“这比炖肉招兵还管事。”

  成立了“兵团”,老吴变成了“司令”,他穿一身黄呢四个兜旧军装,风纪扣扣得严严,指挥我们练操,排节目。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吴的音乐天赋极好,会打拍子,他说现在经常开大会,会上比歌,我得震住他们,他们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般是二部轮唱,最多是三部,我给他来个厉害的,我来个六部。六部很不好唱,我们整整练了一个夏天,小脸个个晒成紫茄子,老吴胳膊都比划肿了,总算练成了。国庆节前,估计区里要开庆祝大会,老吴搞了次正式排练,家长们都过来看。老吴那天那叫一个精神,穿军装,戴军帽,衬衣领子雪白,还戴副白手套。他站在前院他家门前的饭桌上,比旁人高一头,我们都排在院当中,四下是家长。老吴叭地打立正,接着敬礼,下巴往上一仰说:“东风吹,战鼓擂,红山兵团显神威,铁拳砸烂帝修反,双脚踏得地球碎……”

  鲁芝苹问:“地球碎了咱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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