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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赵国强说:“你呀,这些年脑子里除了挣钱就啥也不想了,那不行!你得学你的恩人的书,你就明白了。”

  钱满天睁大眼:“我的恩人?”

  赵国强说:“邓小平呀!你敢说他不是你的恩人。没了他,就你家的成分,你还想翻过身来?还想跟贫下中农平起平坐?还想搞厂子?你跟着搞阶级斗争,等着挨斗去吧!”

  赵国强说得激动了,手中的酒杯不停地在半空中来回晃。这是他最得意的一番话,他认为这话能“治”住钱满天的自大,使这位钱老大头脑清醒一些。

  钱满天确实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人家赵国强说的是事实,道理是不言而喻的。可惜的是,这几年很少看书看报,就是看电视,也看不上新闻联播,播新闻那个时候,不是忙得顾不上吃饭,在厂里查这看那,要不就是陪谁喝酒谈生意呢。看来,往后还真得注意点学习。

  钱满天使劲想,想起来一点:“邓小平好像讲过,社会主义就是发展生产力,没错吧,我使劲办厂子,挣钱,也是发展生产力,没有错吧?”

  赵国强点点头:“不过,人家还有话呢,还要消除两极分化,共同富裕呢。”

  钱满天张大嘴:“啥时这么说过?”

  赵国强说:“那没错,去南方时说的嘛,我记得清清楚楚……要不然,我也不知道咋干……”

  钱满天说:“你是听了他的话,才这么干的……”

  赵国强举起酒杯又晃了晃:“你敢说人家说得不对?人家说的要是不对,咱国家能整成这样。咱们都得好好学习,不能啥也不想,就知道挣钱,那跟路边上的‘鸡’还有啥区别?无非是她挣得少,你挣得多……”

  钱满天不爱听:“你……你净鸡巴胡扯,我咋跟‘鸡’一样啦!就你明白,学过理论,回头我也学,绝不比你差。你知道我上学时,功课多好。”

  赵国强酒喝多了:“多好,也是那,那个德性,钱一多,就忘,忘了吃几碗干饭啦……嗨,不是我笑话你,咱们其实都是一个熊样,不过,我比你强,你信不?”

  钱满天舌头也不好使了:“我,我,我不信。你强哪去啦!你那个厂子,没有电,再这么撂下去,就完,完蛋啦!”

  赵国强说:“你,你也别美!你也不了解信息,果茶,都,都要出危机啦,你还傻巴呵呵地扩大生产呀,到,到时候看你往哪销。”

  钱满天嘿嘿笑:“你,你吃不上葡萄,就,就说葡萄酸。你没电,又没钱扩大,鲍老板不跟你联合,你,你想往外销,拿鸡巴啥销,销鸡巴毛呀……哈哈哈……”

  赵国强叭地摔了杯子:“你,你才销鸡巴毛!你瞅着,早晚有一天……”

  钱满天咣地把杯子扔到墙上:“早晚有一天咋着?你,你能灭了我?我不信!”

  赵国强说:“我,我灭你干啥!我是说,你得服我说的这,这,这个理儿。自,自己富了,还想着旁人,大家都富,才好。”

  钱满天说:“我他妈的才不管呢!别人富不起来,是,是他自己熊,跟我有啥关系!我,我管得着吗!”

  赵国强哗啦把桌子就掀了:“你,你找我来,是,是成心跟我干架的,我,我不跟你说啦,你走!”

  钱满天说:“我,我就不走!这是旅馆,谁有钱都能住!我住最好的房间!我有钱!”

  旅馆老板推开门喊:“二位,二位,怎么喝得好好的干起来啦!”

  赵国强说:“我,我们没事,我们唠嗑呢。”

  老板笑了:“有你们这么唠嗑的吗?都像这么唠,我这就得关门了。”

  门外忽然进来个人,是黄小凤,她瞅瞅眼前这情景,愣了愣说:“你们喝多啦,快别闹啦。”

  赵国强说:“您,您来干啥?”

  黄小凤说:“我找他。”她看看钱满天,摇摇头说,“算啦,回头再说吧。”

  钱满天充好汉:“我,我没事。您是不是说存,存钱……”

  黄小凤赶紧摆手,钱满天明白了,俩人出去了。赵国强在屋里说:“搞啥勾当,瞒着我!瞒人,没好事!”

  在大门口,让凉风一吹,钱满天猛地打个激灵,脑袋清醒了:“对不起呀,刚才喝多了,您说吧。”

  黄小凤看看四下说:“存钱的时候,给我单独存一份。”

  钱满天点点头:“明白。”

  夜空上有许多星星,眨着眼睛看世间的事,彼此好像还说啥。说啥?说瞧他们人间的事,怪有意思的。

  第十四章

  赵德顺老汉和他那些老伙伴蹲在前街的墙根晒太阳。晒着晒着,还真有点发热了,他抹了抹汗津津的脑门说:“这鸡巴天头,该冷不冷,不是啥好事。”

  孙万成老汉说:“啥好事赖事,咱们老头子,少管闲事,有吃有喝就知足吧。”

  孙万成病病歪歪有好几年啦。原先有几回都眼瞅不行了,谁知道他挺巴挺巴又活过来,老伴却没他这两下子,比他先走了一步。赵德顺把身上旧羽绒服的拉锁拉开,顿时就觉得清凉多了。他对孙万成等人说:“瞅瞅你们穿的都是啥衣服,又是大鼓包(羽绒),又是方格格(腈纶棉),能不热吗!”

  老汉们说:“都是人家穿剩下的。想穿咱自己的家做棉袄,没人给做呀!不穿这个穿啥。”

  孙万成说:“可惜这好日子哟,来得太晚啦……”

  赵德顺说:“你别总唉声叹气的,你瞅瞅你家老三,人家活得多带劲。你得学他,好好活着,明年跟我把大块地好好收拾收拾,我弄来了新品种,一亩能打两千多斤棒子。”

  孙万成点点头:“那敢情好。不过,我家老三也太不安分啦,~个劲出去,给政府添乱。”

  冯三仙脸上抹得白馍似的走过来。她朝村东的路上瞅瞅,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又抬头看看日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赵德顺这些老头子都死瞧不上她,心里说瞧她那个打扮,白骨精似的。于是,冯三仙走到他们跟前,他们就闭上眼,瞅也不瞅。

  冯三仙是在等汽车,等孙万友和她的干闺女张小梅。张小梅是冯三仙娘家村里的一个小寡妇,人长得好,但挺风骚,前一阵子跟个开饭店的老板好,因为聚了一伙人在饭店要钱,被公安局给抓起来了。冯三仙求孙万友把张小梅保出来,孙万友眼下正打冯三仙的主意,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并去县里活动。头两天打来电话,说事情办成了,冯三仙灵机一动,让孙万友一定把张小梅带三将来,有要紧的事。

  冯三仙见远处的车一辆一辆地过,就是没有奔东庄来的,心里的烦躁越来越重,扭头看这些穿着深色厚冬衣的老头子个个冲着自己眯着老眼,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自言自语道:“黑巴乎乎的,这也太影响村容村貌呀。像一窝老鸹。”

  老汉们虽老,耳朵还都挺好使,孙万成捅捅赵德顺说听见了吗,他骂咱们是老鸹。赵德顺眼也不睁说:“白骨精!”

  “对,白骨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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