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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马宇跟李国庆不可能长相处。李国庆爱倨功自傲,要是在古代,他的头一定被砍过多次了。历史上很多倨功自傲的大臣都被砍了头。倨功自傲的人一般都有才,还有组织能力,为人也豪爽、大度,缺点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李国庆的缺点是有些嫉妒人,这个缺点当然是致命的,若是在古代早就被别人害得凌迟处死了。但李国庆因倨功自傲,偏看不到这一点。他自诩自己是画连环画的缔造者,就安排马宇画房子。宇鳖,你的任务就是画房子,李国庆说。马宇是那种头上长着反骨的人,追根溯源上去,恐怕与黄袍加身的河北鳖赵匡胤有一丝血缘关系,因为他的母亲就是河北人,而且也姓赵。马宇开始还画一画,后来不晓得怎么搞的就跟李国庆不愉快了,来了就玩,跟这个开玩笑,跟那个逗乐。他口袋里装着美元,想叫谁出去玩就叫谁,偏不叫李国庆。有时候他把每个人都点到了,惟独遗漏了坐在椅子上抽烟的李国庆。广州美院毕业的刘友斌在这个时候会同情李国庆道:李国庆你去不?李国庆当然不会去,马宇是故意不叫他,他去不是败了马宇的兴?李国庆说:你们去,我整理下画稿。国庆鳖的眼泪水都出来了,黄中林说,对着大家嘻嘻嘻笑着。杨广也嘿嘿嘿笑,说宇鳖你是故意不请他罢?马宇望一眼刘友斌,说国庆鳖麻花样的,他麻花样的就让他麻花。

  李国庆感到自己遇上了一个与他为敌的人,这个人一心要把他从最高的“位置”上捅下来。还感到自己的人格和地位都遭到了焚烧,当然就有火,就有话要说。有天,他终于发火了。宇鳖,你没回来,我们都画得好好的,你来了,大家的心就不齐了。他差不多是吼着说的:你不要破坏我们画连环画。马宇冷笑说:画连环画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大家能赚钱,你们画了两年连环画,赚了多少钱?要赚钱也不是画连环画,画连环画能赚几个钱?李国庆说:你这是打击大家在一起画连环画的积极性。马宇说:我觉得画连环画一世发不了财,还不如搞别的。李国庆说:你说搞什么?马宇说:搞什么都比画连环画强。经他这么一点拨,杨广和黄中林就不想画了。他们都站在马宇一边,因为还在考大学前,他们三个人就玩得最好。而刘友斌和伢鳖却站在李国庆一边。刘友斌这两年画连环画分得的钱都拿回去养北京女人了,北京女人比较娇贵,虽然长得不十分漂亮,却有贵妇人的追求,贵妇人当然是不做事而接受供养的。你听说贵妇人也同普通妇女一样累死累活吗?贵妇人的事情就是整天坐在镜子前琢磨怎样打扮自己,多余的时间就去游泳池游泳或跳健美操和做美容。广州美院油画系毕业的刘友斌没以前那么自信和潇洒了,他要用挣来的画连环画的钱去养一个贵妇人,所以他希望大家继续在一起画连环画。他说:国庆你少说几句,马宇你也少说空话,大家都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就行了。伢鳖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伢鳖也想画连环画,他已经从厂里出来了,不画连环画,他吃空气吗?王军也愿意画,他觉得大家在一起混呷混玩挺快活的。他很冷静地说:不画画,那我们搞什么去?难道去偷去抢?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分开。

  但矛盾一旦产生,我们中就没有人可以扭转乾坤。这是马宇和李国庆都相当有个性,都不服对方。不用说,我们这一团人里,中央美院壁画系毕业的李国庆是画得最好的,经他的手整理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但马宇就是不买这个账,我们以前佩服的东西,在他看来,一钱不值。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哪个看?他偏着脑袋说,这个社会不是看你画不画得好,而是看你会不会赚钱。杨广心里的那根大梁掉了,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黄中林的信念也在马宇的言语中如大厦样坍塌了,也跟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接下来,王军也躲起懒来了,这是在马宇的熏陶下,他也觉得画连环画发不了财。他今天跟这个女友约会,过两天又跟那个女友约会。刘友斌有意见了,他大老远地从河西赶来——差不多是爬山涉水的,房子里只剩了三人:李国庆、伢鳖和我。原来杨广坐的桌子空着,黄中林和王军的桌子也空空如也,马宇的桌子上早落了一层灰。日你的,刘友斌骂道,他们人呢?伢鳖说:搞不清他们干什么去了。刘友斌跌下脸道:这不公平呢,我们画,他们跑出去玩。把他们叫来。李国庆就叹一口气,说我管得了他们的?要喊你们喊,我是随他们去,实在不行就散伙。

  杨广又谈了个女友,这女友是他和马宇在舞厅跳舞时认识的,看情形杨广不是跟她玩一夜情。这女孩让生性堕落的杨广像蝴蝶飞进花坛一般,有点留连忘返什么的。女孩姓宋,心智很好——一般男人找她献殷勤,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身材也好,一米六五的标准身材,基本上可以把很多女孩子比到门角弯里去躲起来。小宋因身材美,就爱蹦迪,且屁股扭得非常好看。杨广是先迷上她的屁股然后才迷上她的。杨广觉得她的屁股长得好,摆动起来充满了令人心醉的性感,仿佛有什么流光溢彩的东西要从她的身上溢下来似的。那天杨广赞美她的屁股说:你的屁股生得真好看。她瞟杨广一眼,骂了句:流氓。走开了。假如她不骂杨广流氓,他也许只是这么“绿”一下她就走开了,但她骂他流氓那他就想“流”她一下,好对得起“流氓”这个词。杨广的迪斯科跳得也不错,他感情充沛地在她面前扭动着胯部,也想把身上的激情抖落下来,就像狗把身上的水抖落掉一般。他说:你很漂亮。她望他一眼,又走开了。他追着她走了过去,说你的迪斯科跳得真好。好多女孩子是乱扭,不晓得屁股应该往哪里送,你扭屁股的动态好迷人的。她又望他一眼,没说话,再次走开了。如果她走开后不回头望他一眼,他不会再追她着跳。要知道在那么多人头攒动中,在那么喧哗热闹的音乐声中,她的目光可以从“汪洋大海”里飙出来,犹如一道闪电落在他脸上,这足以证明他们之间已互通信息了。他很高兴,装做不知道地同身边的其他女孩跳着,很投入的情形,用胯去撞女孩的臀部,却时不时扫一眼在那边跳舞的她。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个女孩,她们在那边跳,眼睛却四处张望,脸上红扑扑的,那是蹦迪蹦得很兴奋的光泽。他走上去,这一次她没再躲避。他对她笑。这支迪斯科舞曲结束后,在另一支舞曲开始时,他问她是不是常来蹦迪。她说话了:不,我来得少。他说:我也来得少。她望他一眼,在他用舞姿撩拨她时,她开始跟他配合了。此前她是紧随音乐自己扭动腰身和屁股,现在她开始对他送胯了。他忙积极主动地冲她送着一个又一个的胯,并在一点点接近她,最后他用屁股撞了下她的屁股。他感到有一种奇妙的肉与肉碰撞的滋味落入了他的心田。他一笑,她也一笑,她没骂他流氓,这证明他胜利了。他说:我喜欢跟你蹦迪,你身材好看,扭起来特别美。她说:你们男人见了女孩子总是捡好话说。他说:你错了,我很少对妹子说好话,你是我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对一个妹子进行赞美。

  杨广当然是撒谎,他对很多女孩子说过她很美的话,这是她们爱听,她们的耳朵是为赞美之词长在脸颊两旁的,就跟锅勺是为了炒菜用似的。她望他一眼:我不信。杨广说:我是天津美院毕业的,我很想跟你画张油画肖像,像达·芬奇画蒙娜丽莎样,我相信那会有感召力。他纯粹是乱说,但她不但爱听而且听进去了。她浅浅一笑,说难怪我总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原来你是画艺术的。杨广笑了,强调自己说:我是天津美院油画系毕业的,我的工作就是画画。他鼓励她进一步亲近他说:你没闻到我身上有油彩味吗?哪一天我跟你画张油画肖像好不?她没吭声,但杨广知道她在思考是接受还是拒绝,他补了句:我很想跟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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