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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马民注意到她说“可以”时眸子一亮,像里面有电一样。马民原计划今天对她冷淡一点,这种冷淡就是不向她表述什么,只是随便玩玩笑笑,以示自己很轻松。马民不想再让她看到他爱她爱得不得了的样子,马民想把感情冷处理,想让她热起来,或者说,万一她不热起来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吃亏。一个人的感情不能太具体了,太具体了会害了自己。马民这几天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表现出几天不见了而派生出来的应有的热情,反而是那种平缓的表情,好像只是两个关系好的朋友相见而不是一对情人相见似的。此刻马民心里一紧,把握不住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战略了,是推动自己向她发起进攻还是继续保守这种心境。他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把握她,我看她怎么发展。他心里说,我应该掌握主动。两人开始了唱歌,一支歌又一支歌。马民边唱歌边抽烟,边和她说话。马民唱《中华民谣》“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他唱得很动情,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为此彭晓还为他特别鼓了掌,又要他唱了一遍(她为他点的)。当他第二次为她唱这支歌时他的情绪更调动起来了,仿佛河里的水涨上来了一样,当他唱那段“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时,他觉得自己同壮士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他的感情一下子就涌到了他那只未拿麦克风的手上,那只包蓄着爱情的手一下就逮往了彭晓的手,并且紧紧抓着。“我真的很爱你,我并不想说这句话,但我还是说了。”他一脸深情地看着她,“你看我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一句实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只是看了眼就迅速把目光移开了。“我觉得我快被你的目光焚化了,”她低声说,“我也爱你,马民,真的。”

  他一下把她抱住了,“我太高兴了,你今天真的让我幸福。你说了你爱我,这句话让我幸福得想去死。”他用这种方式表白他的爱情说。“有你这句话……”她迅速用手堵住他的嘴,“又想说死是吗?”她睨着他,“你死了,那我去爱谁?”

  “你真聪明,彭晓,你真聪明。”马民说,“我确实想说这句话,你把我这句话堵在嘴里了。我太爱你了。”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会有今天?”她打断他的话说,很聪明的样子斜睨着他,脸上笑靥一闪。

  “是的是的是的。”他一连说了三个“是的”。

  两人离开卡拉OK厅时是十点多钟,这对于他们来说,回去还嫌太早了。两人就开着汽车往郊外奔,“我们兜兜风,”马民一脸快慰地说,“我今天不想睡觉,”“我也不想睡觉。”她说。

  “很高兴你说的这句话,”马民说,“我们把车开到荒野上去看看月亮?”

  “月亮代表我的心,”彭晓笑笑说。

  “那我就看看你的心,”马民说,汽车上了五一路后,他加快了速度。

  汽车载着他俩很快就摆脱了城市,朝着浏阳那个方向奔去,一下子就驶出了四五十公里,汽车驶到了一片两边都是田野的简易公路上,这里的空气里飘扬着稻谷的芳香,充斥着青蛙的喧嚣,还夹杂着蛐蛐的叫声。“这就是大自然,”马民觉得可以停下车了,“大自然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现在来到我们母亲的怀里了。”他说着这话时,他的母亲就真的出现在他视野里了,他看见他母亲从田野那头的黑暗处走来,脸朦朦胧胧的,目光暗幽幽的,直朝他走来,他简直一惊。一个椭圆形月亮的夜晚,他把视线抛到那轮要圆不圆的淡黄的月亮上,“我小时候听老师说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后,一看见月亮就蠢想,嫦娥为什么要奔月呢?月亮上又没有人,她一个人住在月亮上不害怕吗?后来才知道这是神话故事。”

  “我小时最喜欢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说。

  她怕是想当公主,他想,一笑。“我小时候,我爸爸从没有闲心同我们讲故事。”马民回忆他的小时候说,“所以我小时候的故事都是我妈妈说的,我妈妈最喜欢讲小白兔的故事,今天说这只小白兔的故事,明天又讲那只小白兔的故事,从小白兔的妈妈讲到小白兔的爷爷,讲小白兔的爷爷怎样奋不顾身地同狼斗,把一只小小白兔从狼嘴里抢了出来。后来我听得乏味了,我就再不听我妈妈讲小白兔的故事了。”

  “你妈妈喜欢你这个儿子吗?”

  “我妈妈最喜欢我,但我母亲是个很柔弱的女人,她很害怕我父亲发怒,她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作斗争。”马民说到这里的时候,妻子的形象清晰地闪现在他眼里了,妻子不正是自己母亲的翻版吗?他想到这里,看一眼月亮,很抵触妻子身影闪现地吐了口痰,又瞧着彭晓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很美的瓜子脸。“我的这一生其实是很可悲的。我的今天虽然比起我们同时代的一些人来说,似乎有些成功,但这又算什么?我一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起自己忙忙碌碌的,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知是为谁忙碌!大凡一个人忙碌都有明确的目的,我变得纯粹是为钱在忙碌了,而钱,我可以说养我下一辈子的钱都赚足了……”“马民,我们说点别的话题好吗?”

  “这些话,我也只是同你说,同别人,我是不说这些东西的。”

  “真的,你只是同我说?”

  “现在的人,谁还会去关心你想些什么?”马民说,“现在的人都生活得表面化了,甚至都生活得物质化了。文学、哲学和艺术都成了没有人去讨论的东西,开口就是在哪里发财,开口就是在哪里赚钱,你看烦躁不烦躁?”

  彭晓笑了,“马民,我觉得你和一些商人不同,你脑壳里装的东西,比我接触的那些商人深些。我觉得有些商人,赚了几个钱,就自以为是个人物,变得好浅薄的人。”她的目光在月光下闪着青辉,她的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你是我第二个真正动了心的男人,我不骗你,我想回避你,但是回避不了。你一分手就把我摆几天,甚至一个星期都不打我传呼机,我都觉得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爱我……”马民深深地出口粗气,“我很爱你。我真的在想,我要和我那个神经老婆离婚,和你重新组织一个家庭。”他捧起了她的脸,“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成熟和认真地爱过一个女人。”他换一个姿势坐好,把她迎面搂在怀里,他把她的脸扳过来,开始试探性地吻了她一下,又吻了她一下,然后长久地痴迷地吮着她的嘴唇了。

  她马上发出了焦急的气喘声,那是一种情感调动起来了的声音,“马民,马民,”她做出了女人在这种场合下应有的反应,“我真的要崩溃了。”

  她当然就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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