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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那你不要等,公司里还有点事,”周小峰说,“你们先去。”

  马民接过钥匙,对彭晓犹豫的样子说:“那我们先去他家里喝杯茶?”

  “我们等他一起吧。”彭晓说。

  “不要等,”周小峰坚决地一扬手,“你们去玩,我还有点事情牵着。”

  后面这句话让彭晓不怎么舒服,“周小峰好有味啊,他说让我们去玩,他似乎蛮了解我们一样?”两人坐进桑塔纳里时,彭晓这么说道。

  “他可能是随便说说,他喝了酒。”

  “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我们会有什么内容一样。”

  马民觉得彭晓真精,真晓得捕风捉影。“我们不会有内容。”马民这么回答她说。马民对今天的行动不抱什么指望了。彭晓太警觉太聪明了,她不愿意的话是不会落进你的圈套的。马民开着车很快就到了周小峰住的那幢楼房前。马民说:“到了。”

  彭晓先下车,马民跟着下车,锁好车门,领着彭晓向周小峰的房间迈去。“周小峰是个马虎鬼,”马民介绍说,“他家里还有好多古董,不过有一半是假家伙。”

  彭晓噗哧一笑:“他以前在我们公司里对文姐和我,大谈过他在收藏文物,他还劝我们也去收藏文物,说文物保值,我正好看看他收藏的文物。”

  马民说:“收的尽是假货,笑死人。只要样子像古董,他就掏钱买,眼睛不看事的。”

  “长着眼睛就是看事的,”彭晓强调说。

  “他的眼睛不看事,”马民说,“在收藏文物上,他是光眼瞎子。”

  “那我倒是要欣赏欣赏他收藏的假货,”彭晓说。

  马民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铁门和房门,两人就走了进去。马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赶紧把窗式空调打开,拧到强冷,房里的那种闷热很快就被空调制造出来的冷气扫荡殆尽了。马民瞥着彭晓,彭晓的目光正落在周小峰视为宝贝的一只明代的紫檀木箱子上,这只箱子倒是真货,样子很旧了。周小峰从一个小文物贩子手上花掉一万元买的,而那个小文物贩子花三千元钱从乡下的一个农民家里买的。箱子上的铜扣已成了暗绿色,箱子的颜色由于年代远久已成了黑紫色。这只箱子比我们在商店里买的任何一只皮箱都要笨大和丑陋,因而被周小峰无可奈何地安排在高高的书柜上了,任它去遭受空气和灰尘的腐蚀。“这是周小锋最骄傲的东西,当时周小峰买了这只箱子,就打我的手机,叫我来欣赏,说他买了一件贵重的文物,值得我跑一趟。我以为是买了什么宝贝,结果是一只这样的鬼箱子,普普通通,没一点好看的。”

  彭晓昂着头,眼含笑意瞧着他,没说话。

  “周小峰是个文物宝,你只要在随便哪家商店买只花瓶,在酱汕里泡个几天,然后抹点泥巴上去,卖给他,说这是宋朝的瓷器,他保准会激动,会买。”

  “周小峰没有那蠢罢?”彭晓含着笑意说,“我觉得周小峰还是很有脑筋的。收藏文物是有眼光的行为,钱放在银行里变水,文物却在不断增值。”

  “你说得有道理。”马民附和她,心里却说“我未必不知道文物增值,废话。”

  彭晓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的一只表层凸凸凹凹的花瓶上,这只花瓶实在看不出在哪些方面古朴,花瓶口还是弯的。马民对彭晓说:“这是周小峰收的假货,别人骗他说,这是民窑烧的,所以不规则。后来周小峰结识的那个博物馆的老头,说这是假货。周小峰就好沮丧的,因为这只花瓶他花了两千多元。周小峰把他搞设计赚的钱基本上都投资到收购文物上了。他以前的妻子非常讨厌他这一点,骂他与死人为伍。”

  “从审美角度说,我也不喜欢。这让房里显得邋里邋遢的。”彭晓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说,“而且也不好捡场,房子又只有这么大,但从增值角度看,又有它的意义。”

  “我对文物没有兴趣。”

  “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马民本想说“我的兴趣是你”,但话到嘴边他改口了,他觉得那样说就会把他们这种融洽的关系变得很紧张,他转口说:“我的兴趣是把自己过好就行了。”

  彭晓继续在周小峰房里打量着,马民却坐到了一张藤椅上,点上了支万宝路烟吸着,又走过去把窗户上的排风扇打开。他重新坐下,对彭晓一笑,做了个自己做完后觉得很傻气的动作。这个动作是他把手一挥,一种指挥小廖和工程队的民工时惯用的手势,一种自以为是老板就可以调遣这个安排那个的手势。这个手势此刻在他眼里很有点不谐调。他感到羞惭地坐下不说话了。

  21、洪水

  马民坐在藤椅上抽着烟,眼前却出现了妻子得病时的情景。这种情景不合时宜地来到了他脑海里。四年前,也许是更早,珊珊就开始有点思想异样了。那时候珊珊还是很青春的,当然比起他认识她的时候,又显得逊色一点了。他在外面搞装修,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到位,造装修预算,进材料,召集民工,监视着民工做的活儿,心里生怕民工把材料浪费。一张三夹板,只要不是合理地裁,就是浪费。这浪费的可不是公家的财产,可是他自己的钱呢。他当时的理想不再是当科学家,而是自己买套房子,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军工厂的集体宿舍里,住着一间房子,灶摆在走廊上,吃饭也没有地方,保姆和他们的中间只好用一块红绒布拉起来当墙。他的梦想就是自己拥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他对珊珊说:“要买房子就一次性地到位,要买就买三室一厅。将来也好把我妈妈接来住,她老人家最看重我了,我家里就出了我一个大学生。那时候,我还是我妈妈常常挂在嘴里,令她骄傲的儿子。我现在也让她脸上有光。”那时候,他母亲还没有去世,马民还经常买些东西,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家。那时候,他整只脑袋里装着一幢三室一厅的房子,装着一个宽敞舒适的家,他就是在为这个家奋斗。

  一天,马民回到军工厂集体宿舍那间挤挤巴巴的家里,满脸春风地向妻子汇报说:“做完这个工程,钱一到手,我们就可以买房子了。你觉得买什么地段的房子比较好,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妻子没回答他,而是发出一种淡漠的笑声。

  “我问你话呢,亲爱的?”马民说。

  妻子这才注意到他的形容,表示出一脸迷茫道:“你说什么?”

  “我问你买房子的事,我想问你,你觉得买什么地段的房子比较好。”

  “不买房子,把钱留着,不要买房子。”妻子看着他说,“买房子干什么?”

  “买房了祝你要是在厂里等分房子,要等到哪年哪月去?”

  “我想你把钱存到银行里。有这间房子住,已经蛮好了。”妻子说。

  “你不是说,这样的房子住不得吗?在这样的房子里,你连做爱都怕。”保姆抱着女儿出去散步去了,马民自然就这么大声说,“你还担心保姆听见不好……现在你又不想买房子了,我就是要买房子。我已经决定了,你别想改变我的主意。”

  妻子的眼睛根本就没看他,而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并且在那里无缘无故地笑着。

  “你笑什么?”马民不解地问她。

  妻子说:“我没笑。”

  “你在笑,”马民指出说,“你明明在笑。你是什么意思?”

  妻子不懂他的话说:“我什么意思?我又没有笑,我在想我在体操队的事情。”

  “我跟你说买房子的事,你却想体操队的事情,你真的有病呢。”

  妻子瞪着两只黄黄的眼仁看着他,马民那天才注意到妻子的眼球变了色,从前这只眼球在马民眼里是褐色的,怎么现在变成土黄色了?“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马民说。

  “我身上没不舒服的。”妻子说,“天天呢?保姆把天天抱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莫把天天抱回她们农村去卖了啊,那就会把我急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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