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达开
第三十三章 火烧浔阳,翼王大破清军
过了两天,清军水师统领彭玉麟乘了一艘长龙兵船在湖口外面巡视了一周,觉得可
疑,向侍立在侧的舢板营官萧长捷、黄翼升和孙昌国等说道:“长毛为什么留住这条航
路不堵,莫非有诈?”
萧长捷这个人向来大大咧咧,勇而少谋,说道:“长毛自己的兵船也要从湖中进出,
怎不留出一条路来,若说有诈,为什么又将大半个航道都堵塞了,岂不太蠢?”
黄翼升也道:“是啊,标下也以为未必有诈。梅家洲那一边岸上长毛的火炮不如石
钟山上的多,大人若不放心,且先派几十条船进湖去试探,若是无事,再派大队进去把
航道直接打通到南昌,亦是一功。”
彭玉麟道:“可以试试,若发觉有诈,赶快退兵出来,我另在湖外排下一二十条长
龙为你们声援。哪一天进湖,待请示了大帅再定。”
当天夜间接到曾国藩水上行营通知,次日(十二月初十日)凌晨梅家洲陆师将再度
发动攻击,命水师进湖上岸助攻。玉麟随即命令萧长捷、黄翼升统带舢板四十艘将士六
百名入湖配合陆师作试探性的进攻,任务完成,立即退出。
这天黎明时刻,萧长捷等率领舢板船队小心翼翼切断鄱阳湖上竹缆进入内湖,驶过
了湖口县城的炮火威力圈,不见太平军动静,却闻得梅家洲岸上双方交战的枪炮之声越
来越密集,萧黄两人将舢板一字儿排开,船头转向湖外,向岸上开炮乱轰,却不登岸助
攻,准备万一太平军炮火厉害,便向湖外逃去。岸上守军事先奉到主将石祥祯的命令:
“只在妖军登岸时开炮阻止,若是仅仅开炮,随他妈的去吧。”因此清军轰了半天,岸
上并无反应,萧长捷觉得脸上无光,黄翼升主张登岸试攻,他却怕死,说是兵力太少,
无济于事,坚决不允。这时岸上清军胡林翼、罗泽南部再次进攻受挫退回,炮火暂停,
清军舢板正拟退出,却见湖内停了太平军百十艘民船和若干炮船,正欲扬帆离去,萧黄
两人合计,无功而返,无甚光采,不如击毁这批船只,亦可报功。于是掉转船头追了上
来,贴近了之后,一面开炮,一面投掷火箭喷筒,烧得太平军船队火焰熏天,对方虽亦
还炮,却软弱无力,船只着火之后,船上兵士船工一个个扑通扑通跳下湖去潜水逃走,
湖面上泛起一片鲜血,可见死伤之重。萧长捷和黄翼升洋洋得意地回去报功,其实船上
受伤的人并不多,水面上的血迹不过是将预先备好的猪羊血洒向湖中罢了。
清军水师这次入湖试攻,轻易地得胜而回,足见湖内太平军水师不堪一击,不可能
有什么阴谋虚诈的鬼计,胆也大了,彭玉麟立即向行营曾侍郎请求派兵船入湖打通南昌
航道,国藩鉴于梅家洲两次进攻受挫,甚为扫兴,只得让陆师暂时缓一口气,批准水师
入湖打通南昌饷道。
十二月十二日(公历1855年1月29日)一早,彭玉麟慎重地出动了舢板船队的半数兵
力六十艘入湖,仍由萧长捷和黄翼升统带,其余六十余艘留在江上护卫大船,玉麟的用
兵不能说是不周到了。萧长捷等大队舢板入湖之后,行驶不远即遇到太平军一群炮船挡
住去路,不紧不慢地开炮向清军轰击过来,萧长捷遮眼瞭望,约计有五十来艘舢板,有
了昨天轻易取胜的经验,他哪里把敌船放在眼里,随即照老办法,下令逼近敌船纵火。
谁知太平军这批舢板船速却比昨天的快,你快,他也快,你慢了,他也慢。而且行一阵
就停下来向清军猛烈开炮,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原来船上军帅任广发,又奉到翼王的锦
囊妙计,若是清军舢板全队入湖,可将他们诱往湖中深处,若是仅仅来了部份舢板,则
须边退边阻,不让他们顺利前进,以诱使清军全队增援入湖。那萧长捷被太平军炮船所
阻,打又打不走,退又不甘心,而且军令在身必须打通南昌饷道,两军兵力,六十比五
十,以众击寡,没有退兵的道理。他与黄翼升商量了,赶紧派一艘快艇回去向主将要求
增援,以便围歼敌船。玉麟问明太平军兵船不过五十艘,以多击少谅来不会吃亏,而且
在曾侍郎面前夸下海口,不打通南昌航道无法交代,于是命令营官孙昌国率领剩下的六
十余艘舢板全部进入湖中追击太平军的炮船,但等敌船消灭之后便即回至江上。
原来翼王修改了诱敌计划,针对敌军舢板不敢一次全数进湖的怯敌心理,故意先用
一些破旧船只,配备精通水性的士兵,引来清军纵火焚烧,壮了他们的胆,今天才敢全
军入湖来作战。翼王此时与参谋幕僚坐在半山亭中饮酒观战,命两名侍卫点数入湖的清
军船数,一直点到了一百二十四艘,翼王举杯大笑说:“妖军舢板船尽入我湖中了,大
功即将告成,请诸君同饮此杯预祝!”
黄玉昆,胡以晃,张遂谋、曾锦谦等人兴冲冲地一饮而尽,都道:“殿下神机妙算,
岂是曾国藩所能仰望。”
翼王掷杯道:“胜利在望,开始行动吧!”
于是石钟山上信号旗挥动,石镇吉部下水师迅速用民船连接起来,从梅家洲直至沉
船的巨大木桩处搭起两座浮桥,配以强大的炮火,封锁住湖面的缺口,惟有本军的船只
可以随时打开浮桥通航。任广发见清军舢板全数入湖,精神振发,下令边战边退,诱敌
至四十里外的大姑塘,这里正好有一座三面环抱的港湾,炮船立即驶入湾内,湾口半岛
上的太平军炮台一阵猛烈的炮火将追踪而来的清军兵船击退。萧长捷本意是直驶南昌,
便由孙昌国的水营又护送了一程,到了青山镇,离开南康府不远了,那里有江西省的地
方巡防船,萧长捷与黄翼升率领六十艘舢板继续前进,孙昌国率其余水营返航。
不料傍晚时分行抵湖口时,湖面缺口处已被封锁。不是冤家不碰头,避进大姑塘的
太平军五十艘炮船早已回航在这里等着他们,岸上、船上群炮齐发,轰得清军将士魂灵
出窍。他们惊骇的是被封堵在湖内回不得外江,军心既乱,手足无措,一边匆忙开炮抵
抗,一边呆呆地瞅着拦湖的浮桥,试着想冲过去,却不可能。就在这乱糟糟的当儿,已
有好几艘舢板被击沉了。孙昌国只得下令撤退,掉转船头向内湖逃去,追上萧长捷的船
队,同往南昌,从此在江西内河飘荡,与外江大船隔绝。螃蟹的脚被砍断,天才军事家
翼王石达开的军事计划经过巧妙周密的部署果然实现了!
就在封锁了湖口的同时,赖裕新统率的舢板炮船,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大白天迅速驶
近了,停泊在湖口附近的清军大船,纵火焚毁了几艘长龙,一艘快蟹。余船没有舢板保
护,仓皇启锚逃往梅家洲外水师大营,赖裕新扫清了当晚夜袭的航路,并不追击,且先
收兵,命将士们饱餐一顿,但等夜色浓黑,便即向清军发动决定敌我胜负的关键一战。
这时,军帅任广发突然越过封锁线来到赖裕新的眼前,递上翼王殿下的手谕:“特许任
广发参加夜袭突击队,望予铺排。”
裕新知道广发要为石镇仑报仇,命他统带先锋第一船,说道:“靠近了妖船就狠狠
地纵火,烧得越多越好,不但为镇仑报仇,也为普天下反清的人们扬眉吐气。翼王殿下
告诫我们,打完了今夜这一仗,还要把兵船开到九江城下去攻打曾大妖头的老营,也让
你打前锋!”
广发乐得挺胸大叫道:“多谢检点,一定活捉曾大妖头,献给翼王殿下!”
入夜,星空暗淡,冬月寒索,惨惨寂寂,不时被乌云所遮没。太平军八十余艘舢板
从湖口城临江沙洲锚地誓师启航,分两路进攻南北航道的清军水师。赖裕新亲自指挥进
攻南航道梅家洲江面敌军水师大营,任广发带领先锋第一船,悄悄行驶在船队的最前沿,
除了划船的哗哗水声,船上将士屏息静气,绝无其他声息。西行不久,便见浓浓夜色中
出现了黑黝黝的庞大的清军舰队,有几艘船上闪亮着灯光,言谈咳嗽之声清晰可闻。
“到了!”任广发心头猛烈地跳动着,吩咐船上士兵准备火具,“向内侧灯光最亮的快
蟹船靠上去!”他料想那必定是清军的指挥船,其实是几个营官聚在一起赌钱。
就在这时候,清军船上一阵惊惶,有人发现了太平军的突击舢板,急喊道:“长毛!
长毛炮船来了!”于是清军船上大乱,没有了舢板船的保护,大船笨重,无法对付太平
军小船的袭击。他们白天已经领教过了,听说长毛又来夜袭,一个个吓得魂都没了,官
兵们纷纷涌到船舷边来探望,旗舰上的水师统领李孟群嘶哑着喉咙大喊:“开炮,快开
炮!”
就这一刹那,任广发抛出了第一枚火箭筒,熊熊烈火立时烧着了敌船的篷帆,随着
这第一掷,无数道灼亮的火球、火箭投向了清军战船,本来杈杈枒枒、漆黑一片的梅家
洲岸上也陡然鼓声震天,万火齐发,几千名太平军将士如崇山峻岭般巍巍峨峨矗立在江
岸上,兴奋地呐喊着,将各种火具投掷向岸下的敌船,浔阳江上烈火焰焰,亮彻天际,
照见炮手们手忙脚乱地从前膛填塞了炮弹,慌忙开炮,谁知炮口朝上,不曾瞄准,炮弹
上了天,盲目乱飞,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也不知谁闯了祸,一炮未曾打好,竟落到自己
一条长龙船上炸了开来,炸死了船上管带,士兵伤了一大片,纷纷哇哇大骂。彭玉麟在
另一艘快蟹船上见开炮无效,喊道:“长毛靠近了,开炮无用,快开枪,停止放炮!”
等到清军醒过来开枪时,浔阳江上已成了一片火海,烧着了清军的桅杆,船航,船
舱,满船大火,营官无处可避,一个个跳海逃命。几十艘快蟹、长龙和运兵船葬身在火
海之中。李孟群胆战心惊,撇下船队,首先逃往九江老营,其余未被烧着的兵船也纷纷
西上逃命。彭玉麟的座船被火箭烧着了,他镇静地命部下一面扑火,一面开枪射击纵火
的敌船,也打伤了一些太平军士兵,无奈众船都已西逃,他也只得下令冲出太平军的包
围圈,驶往九江。
国藩已在傍晚接到陆师进攻梅家洲太平军阵地再度失败,官军舢板船队被封锁在鄱
阳湖内,留在湖口附近江面的快蟹及长龙数艘也遭焚毁的战报,不禁惊愕嗟叹,焦虑徬
徨。湘军水师是他一手创办,离开快速的舢板船队,火力虽大却很笨重的大船将会遭到
什么样的命运,他是一清二楚的。入夜以后,只听得江上水师官兵声声惊呼,他和李元
度踏入船头观察,遥见东边二十里外,天际一片骇人的红光,火舌在那边升腾翻卷。
“不好了,长毛又在火烧我们的战船了!”李元度叫道。
“完了,完了,两载心血,全付东流!”
国藩掩面回舱不忍再看,元度又看了一会,回进舱来,说道:“梅家洲那边还在烧,
官军的兵船却已陆续撤退到这儿来了,这个李孟群,指挥不当,误了涤公大事,应该革
职!”
国藩长叹一声,说道:“也不能全怪李道,……这个石达开,我们这么多人竟不能
识破他的诡计!”
舱外人声鼎沸,梅家洲和八里江两处水营的兵船尚未烧着的,或者是被烧糊了侥幸
逃出来的,一艘艘都撤退到九江城下水师老营来了。李孟群丑媳妇只得见公婆,约了彭
玉麟来见曾侍郎请罪,言辞之间隐隐暗示舢板被堵入内湖,罪不在他。玉麟却落落大方,
并不推卸责任,摘下水晶顶戴,请求处分,孟群也只得照样除下了暗蓝顶暖帽。
国藩沉静地说道:“舢板被隔入内湖,事先未曾料到,自属疏忽,待到战事结束,
兄弟自会向朝廷请求处分。你们把暖帽戴上,切勿因此战吃了亏而乱了主意。今夜这一
战,发匪得手后,还会再来进攻,须小心防备,赶紧想办法用迎火船抵挡长毛的舢板,
着了火就放它们淌到下游去,不能再让他们火攻我们的大船了。至于陆师,”他转向元
度道,“水师失利之后,胡、罗二军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梅家洲了,命他们仍回九江来吧,
我们把水陆两军都集中到九江来也好,可以彼此掩护。”
李、彭两人退去之后,国藩在前舱与元度默默相对,半响,忽然嘿嘿笑道:“次青,
你与我相交多年,可知道京师老友曾经嘲笑我,百年之后可谥为‘文韧公’,皆因愚兄
别无所长,但遇挫折,从不气馁,往往柳暗花明,又逢生机。这一次虽然输给了石达开,
来日方长,一时胜负,不可作为定论。
他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哩。”
这边翼王石达开带领行营众参谋登上江天一览亭,观看太平军勇士火烧清军战船,
就在通天的火光中,翼王大笑道:
“火烧浔阳,大破妖兵,生平壮志,如今聊酬一二。”
曾锦谦道:“待到妖军水师全歼之后,可在石钟山上勒石纪念,庶可千古流芳。”
胡以晃道:“岳武穆写过一首千古传唱的《满江红》词,今夜满江战火照浔阳,江
上亮如白昼,殿下何不也赋一首《满江红》,把大破湘军渲染一番,定能鼓舞士气,振
奋士民爱国之心。”
翼王笑道:“目前战事远未结束,且不忙填词。前已命驻军安徽宿松的燕王进军湖
北,收复黄梅,锦谦可即再写一道训谕,通报今晚大捷,命燕王尽快西进,准备收复武
昌。另外,梅家洲的妖军不会再向我军进攻了,明天把罗大纲召来,乘热打铁,要给曾
国藩再放一把火,送他回老家。”
曾国藩与石达开加紧调兵遣将,以进行另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三天之后,罗大纲抽
出两千兵力,带了一批新造的大小战船渡江夺回了九江对岸的小池口;国藩派遣副将周
凤山率兵渡江反攻,被罗部击溃,大败而回。国藩急调胡机翼、罗泽南两军从梅家洲回
师九江,以增强九江城外清军的兵力。翼王则命罗大纲率领全部兵力增援小池口,以石
祥祯接防大纲留下的梅家洲阵地。显然,双方这一切部署,石达开采取的是攻势,曾国
藩则只能改采守势,这和一个月前的战场形势恰巧颠倒了过来。对国藩的打击还不仅仅
是水师的失利,江北岸也败耗频频。燕王秦日纲率领韦俊、陈玉成、李秀成等部收复了
黄梅,正在继续西进,目标必然是武昌。国藩忧心忡忡,日夜受着对于战争前途焦虑的
煎熬。他的残余水师苦苦地守在九江城下,明知太平军还会再来进攻,没有舢板保护的
大船处境危殆,可是他不能向上游撤退。守在这里硬挺,还能防止太平军水师进入湖北,
若是未经再战就退兵,既不甘心,也难以向朝廷交代。
李元度劝他:“涤公,长毛迟早还会再来偷袭,你在江上太危险了,还是上岸住到
罗山先生营中去吧。”
国藩瞪眼道:“次青,你这是教我临阵脱逃吗?若说危险,我有将士们的兵船一道
道地把我保护在当中,发匪来攻,他们首当其冲,比我更危险,我若一走,将士们军心
动摇,还能坚守下去?”
元度笑道:“涤公真是道学先生,你若悄悄上岸,座船上的一班随从仍然留下,灯
也照常点着,谁知道你不在了?”国藩使劲摇头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说无人
知晓,偷偷摸摸的事我不干。况且现在刮的是西北风,长毛若是纵火,我们在上风,他
们在下风,风吹火回,反而烧着他们自己,历来战争,常有纵火反而自焚而致大败的事,
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为什么我们水师在梅家洲江面被烧得焦头烂额呢?”
“那是李道和玉麟他们大意了,夜间不曾出哨戒备,被长毛逼近了放火,所以吃了
亏。这次命他们派出巡哨船停泊在下游半里处,一旦发现匪船靠近便放炮报警,我们大
船上炮火的威力大,数百门大炮同时轰击,震也把他们震昏了,怕什么?我不相信我们
的水师已经到了无法招架的地步了。”
元度依然坚持道:“涤公,你大概是在壮我的胆吧?长毛兵船的勇敢是有目共睹的,
他们船小,目标小,江面那么广阔,又是黑咕隆咚的夜间,炮火不易打中。纵然击沉了
一半,剩下一半的小炮船贴近了我们,就足够危险了。涤公,还是小心为上,听我的话,
上岸去吧!”
国藩皱眉道:“次青,不要再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谁知事出意外,就在他们争论的第二晚,咸丰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公元1855年2月
11日)深夜,元度已去睡了,国藩尚未就寝,忽然从北岸小池口方向悄悄地急驶过来数
十艘舢板船,满载火攻器具,那是罗大纲指挥的太平军江北舰队,船帆被朔风吹得鼓鼓
的,顺风顺水如箭一般直指清军水师,一眨眼就到了九江城下,清军不防备西北方向会
有敌船偷袭,船上官兵一个个睡得死熟,连个哨兵也没有。大纲一声令下,千支百支火
箭筒和浸上硫磺焰硝油脂的一捆捆柴草,火花般密密地掷向了清军快蟹、长龙大船,等
到官兵被炙热的火势和熏人的烟味惊醒时,已有许多船着了火了,喊叫声和冲天火光惊
动了帅船上的随从,弁兵刘盛槐第一个从瞌睡中跳了起来,推开国藩的舱门喊道:“大
帅,兵船着火了,长毛打过来了,快走吧!”
国藩正靠在床上默默养神,睁眼一看,果见红光映窗,烟气扑鼻,惊问道:“不是
有巡哨船吗,怎么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回禀大帅,是从小池口方向来的长毛放的火,大帅快走吧,我驮你上岸去!”说
罢替国藩穿上鞋,驮着便要出舱,国藩挣扎着怒道:“刘盛槐,放下我!船在人在,死
也不愿离开!”
正僵持着,李元度一边穿衣,一边闯进舱来,喊道:“涤公,快走,不但小池口的
长毛打过江来,梅家洲的长毛兵船也摸了过来放火烧船了,你不见满江满天都是火光。
我们的兵船只顾逃命,一艘艘都向上江逃去了,你还等在这里干吗?
国藩踏出靠江岸的舱门,迎面一阵热气,熏得脸上发烫。他赶紧走到船头上放眼看
去,果然火光蔽天,漫江红透,火仗风势,风助火威,他辛苦经营的大半数水师兵船,
都被发狂的火舌贪婪地吞噬得桅倒舱坍,船身崩裂,只剩下一堆堆翻腾呼啸的熊熊烈火
了。那火舌伴随着浓烟滚滚升空,犹如云堆浪涌,气势凶险,一个大火团中又涌出了一
个个小火团。炸裂开来无数鲜红的火焰窜向天空,忽明忽暗,翻卷飞腾成一片片黑里透
红,红里泛黑而又变紫的奇异诡怪的骇人景象。四下里只闻得将士惨呼惊喊声,零星的
枪弹呼啸声,船板被烧炸裂开来的哔哔剥卜声和船体轰然坍塌声,而未烧着的船上,正
有一群群敌兵跳上船去与官兵白刃搏杀,厮杀呐喊声,呼唤投降声,扑通跳水逃命声,
震耳欲聋。国藩心痛神骇,喃喃地叫道:“完了,我的湘军,我的水师,我的心血!”
国藩惨呼着,他心疼,他悲愤,他绝望,老泪纵横,撩起袍裾纵身便要跳下江去自
尽,元度一把抱住,嚷道:“涤公,湘军靠你,国家不能没有你,你不是要做‘文韧公’
吗,怎么可以轻生?走,再迟,火势就要烧过来了。上岸去罗山营中,再从头修复水师,
还可以和石达开较量,为什么就认输了?”
国藩清醒了,喃喃道:“对,我不认输,我还要再创水师。石达开休想使我一蹶不
起!刘盛槐,不要驮我,让我自己走,可是舱中还有许多机密文件,来不及带走了,让
大火把它烧了吧。千万不要落到发匪手中!”
曾国藩由李元度和刘盛槐护持着登岸,才走几步,忽然上游一枪射来,从国藩耳边
擦过,元度忙呼“趴下!”盛槐急将国藩按倒,扑在他的身上掩护,又有两枪擦空而去,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盛槐爬起来张望,却不料一发枪弹正中他的胸前,惨呼一声,倒下
去就咽气了。元度爬到盛槐身边,轻轻喊了两声,已无动静,摸了一手的血,已是死了。
“有救吗?”国藩急问道:
”没救了。我们快爬着上岸吧,不要站起来,我来扶你!”
元度搀扶着国藩迅速爬上岸去,避入罗泽南的营中。
只差片刻时间,从梅家洲方向冲过来一艘太平军先锋炮船摸近了国藩座船。
“就是它!”船上的任广发喊道:“据俘虏说,曾大妖头的妖船是一艘拖网大船改
建的,比别的船都大,一定是它,靠上去,活捉曾国藩!”
任广发纵身跳上了座船,几个弟兄一齐跟上去,国藩卧舱中的灯光还亮着。广发踢
开门,闯进去一打量,床上蓝花布被布枕,全是乡间常见的,他愣了一下,莫非这是曾
国藩幕中师爷们的卧舱?他识字,随意翻动矮几上的信件文牍,件件都有曾国藩的名字,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喊道:“不错,这是曾国藩的卧舱,这些公事带回去给殿下看!”
忽然一只巨手压在他的肩上,一口广西乡音豪爽地响在耳边:
“任广发!你给镇仑报了仇了,你俘获了曾国藩的座船,可是怎不去搜查曾国藩这
个人在不在船上?”
广发一回头,兜鍪金盔,素黄袍戎服,一位巨人站在他的眼前,广发热泪夺眶而出,
欢呼道:
“翼王殿下,你也来了!”
翼王微笑着向身旁的赖裕新瞧了一眼,说道:“主将带头冲锋,是我们太平军的优
良传统,我和赖检点的船就跟在你的后边,这艘确是曾国藩的座船,应该记你一功。”
“谢谢殿下,我这就去别个房间搜查曾大妖头。”
“不用去搜查了,我和赖检点去查看过,曾国藩逃了,他的水师丧失了,长江上下
又是我们太平天国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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