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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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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醒 你住雨房子 看天亮起来,是件寂寞的事。 不知不觉回家了,弄一个螺栓,找钳子,螺栓弯来弯去,我在接近平台的地方弄它,心里还是有点儿奇异,怎么我还在那儿弄螺栓?可雷说得对,我是喜欢做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一纹一纹的就像时间一样,要过去;这螺栓有点儿奇怪了,它会弯得那么厉害,然后像蛇一样一抖,就又弯回去了。 我好像在问自己:不去看看山顶小屋吗? 好像说:天晚了明天早上再去。 但这个屋子也不太像我们山上的屋子,因为我的父亲又来劝我说: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将来更好,明月…… 我奇怪我那么镇定,看周围也不伤心,也不会从中间长出一牙牙的过去的景象;一棵树被砍了就枯在那儿,周围也不长树芽。我想树芽就是我现在还想说的话吧。我回去了,却又好像有点儿置若罔闻,也没跳蚤老鼠来袭击我,没有一点儿切肤的感觉。 天阴阴的,后来又放下钳子,又好像知道天不准备黑了,也就是说,现在就算天亮了。天阴阴的,想着英儿就在幕布那边吧,轻轻敲她的鸡蛋。 每个星期四是不允许打扰她的,她要早起,做春卷。有时候她真的每天早早地就起来了,走来走去做事,平常她睡懒觉。我隔着壁板可以听见她走动的声音,到楼下去冲水又上来,一个一个敲鸡蛋。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本来要我在一边削土豆皮,后来她取消了我的工作,因为我老想把新鲜的笋和雪里蕻放进去,这是她不允许的。我总想给秩序增加一点儿意外的东西。这也是她不允许的。而我明明知道不允许,还要再说一次。 我听见她在楼板上走动,有时就也早早地起来。她有时候把衣服换了,有时候还穿着好看的睡衣,我就轻轻抱她一下。 星期五早上如果是这样阴阴的,就有可能下雨,春卷在油锅里炸,最怕下雨,倒不是怕雨水浇到锅里去,是怕集上没有人。每回卖春卷的时候,总是看看天气。 星期五是我先起来。英儿还睡着我就开始搬箱子了,先把春卷拿出来,搬下去,接着拿锅、油瓶、电线,总之一整套东西,最后还要清点一下。如果下台阶的时候有雨星子,心里就有点儿慌,想着老天还是把雨先下掉的好,或者留着以后下。 也有一次一直下雨,下得天就这么不阴不阳的白蒙蒙一片。那天英儿十分晦气地回来,春卷剩了很多,弄得我吃了一个星期春卷。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到哪儿,都不吃春卷的原因。 春卷都卖掉了英儿是开心的。卖不掉她就发誓一定要少做,最恨我的减价提议。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一个心理需要,每个人都有他特别在意的那些点,称为要点或者重点。 我这样想着,就听见了钟声。 醒来是柏林。我在梦里弄螺栓的时候,也恍惚地想过:好像有一件事情发生了,可我怎么还这么镇定呢? 在钟声中醒来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而且可以变得年代久远。 不知道怎么住在北京的一个下等旅馆里,倒也是新的。吃饭前天快黑的时候,你说你去看看英儿住的旅馆。也不知道怎么你就知道了她——你回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是吃饭的时间了,我们站在饭厅里。 那边有个乡下人戴蓝帽子,脸若皱不皱的。我这才想起来问你:看见英儿了? 你说:英儿不见,把门关了。 我又问:你看见她了吧? 你说:看见了。 我问你英儿什么样。 你说:还那样。 我一下就想起英儿穿红衣服在那儿打坐的样子,那是一件神巫的红衣服。 你说:听人说她一直在吵架,有时候还抱怨,说都是因为顾城。 我心头狂怒起来。我说:我非……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平静下来,吃桌上的菜。是豆角,直接一勺就倒在桌上了。我想怎么没有盘子呢?你在那边吃,我吃完就到你那边,发现也没盘子。不过桌子是新的,倒是干净,是三合板刷油漆的。 我又问你:英儿住的旅馆好吗? 你说:挺高级的。 我不知道怎么想起王府井的一个饭庄来,有大理石和镶流泉的金鱼池什么的。我想:看来她是搞到了一笔钱。 我想到英儿从那个旅馆出来的样子,忽然明白我终于追上她了。我知道她马上要走掉。 从梦里醒来是早上,这么真真切切的梦,虽然没有看见英儿,但是英儿的红衣服烙在我的心上了。我看见她不高兴的样子,还那样。 英儿真是铁石心肠,醒了还感到那么锋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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