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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我爱你了”

  怎么也不知道
  春天看不见只有一次
  花全开了 开得到处都是

  谁也没想到,中间会有最好的日子,而且那么昙花一现。

  我睡得像石头一样,我白天搬石头,晚上睡得像石头。她有时拍打我一下说:真像大石头。“你看那么厚。”她甚至直截了当地对你说,好像她了解这一切,对这一切已经有了某些权利一样。但更是出于一种直言不讳,于寂寞中需要说话的感觉。山林中,人声沉寂。

  直到有一天我醒来,她站在床前,不可思议地站在床前,温柔的脸红红地看着我。我还没怎么睡醒,她就轻轻把手伸过来,就像我抚摸女孩子那样,抚摸了我,抚摸我的胸,感到甜,我第一次被这样地抚摸,惊讶极了,心跳。她轻轻地对我说:你想要吗?挺好的。然后她令我惊讶地把手往下移,又收回来,那么怜惜地,自己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大方地解开,露出她没穿任何内衣的身体。我已经知道她很多了,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态,她把衣服轻轻解了,脱尽了站在床边,亲我。我被温和的女孩子的嘴唇亲吻着,她还没亲过我呢。

  她亲我,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我爱你了。我心跳着,真的吗,怎么会呢,真的。她说:我爱你了,爱极了。真的爱你了,真的。脸红红的。我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这个。但是怎么会是这样的?她把手伸下去,我被触动了。她像女孩子那样亲我,又温柔、又害羞、又大胆,嘴唇单薄而甜美。可是我心里的惊讶并不消散,为什么呢?她说:不为什么,我爱你了,我喜欢你,你想要我吗,你喜欢我的身体吗?我悄悄说:喜欢。我知道她想让我说:爱她。可是我心里的惊讶没法消散,我不认识她了,但是我在心里说:这是我的妻子。

  这是最好的日子,可以开花。她在那两天写,一棵大树上开许多鲜花。

  她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一个开满鲜花的小树。小女孩害羞地捂住脸,周围都是看花的人。

  真的是这样。实际上她比我想的更害羞更大胆。脸那么红红的,她让我看她,可是我不看她,拿布把她裹起来,她再看我,真是这样,我还没好好看过你呢,真的是这样。她轻轻笑着看。我说:你喜欢吗?她说:喜欢。这么强你也喜欢吗?她说:喜欢,就是这么强。她附在我耳边,你要好多女孩吧?我那么感激地矗立着被她要了,她轻轻地看着,就像摸在我的心上。她说:我是你的了,你也是我的,这个,也是我的。我教她这样摸着:“这样舒服。”

  “是吗?”

  那愿望升起来的时候,真奇异极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还有别的这种事。我知道这是唯一的,也是不可思议的。

  ——空气里的女孩子的声音,她从楼那边跑来,一边回答着,一边爬到丁香树上,她小小的裙子也是花束,我看着她,也能看见围墙那边的院落。下午的阳光照得我温热起来,影子一动不动,她忽然不安地看了我一下,拿着花跑远了。……

  “没结婚怎么办啊,没有女孩子怎么办啊。”她嘤嘤地说,“我要知道你,我要把你都知道。做梦吗,做男孩子的时候做梦吗?你这样想过我吗,以前你这样想过我吗?”

  “想过。”

  “是吗?”她仔细地看着,爱着;“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那样定定地看着我。我知道,她也知道。那一刹那我真渴望。她眼睛看着我,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我忽然觉得最美的日子都在后边。

  小时候在花里捉蜜蜂,用纸把手包起来,看它滋滋地跌进瓶子,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草还没长出来,就已经有点儿淡淡的黄了,从土里挖出枯草,有韭黄一样嫩嫩的颜色,然后出现一种淡绿,所有春天都是这样。

  北方的春天那么干燥,可树已经有小小的骨朵了,天一阵一阵暖起来,不动声色地暖起来,这时候我生命的愿望也开始浮动了。记得那是一片草地,周围没有人,一片红楼后边,我坐在青青的草上,第一次静静地感到了一种升起。我心里有奇异的感觉,一种惊讶。没有人。没有人本身就预示着一切。春天的空气让人吃惊,我对自己也十分吃惊,我走在没有人的角落里,走到木垛后边,走进去,又走出来。

  在整个春天里,我都到那片草地上去,静静地等待着自已。

  她被想象的爱情纵容着,我一次又一次醒来,她都站在床边轻轻抚摸我,把衣服脱掉,我弄不清那是多久。在晨光里,明亮的下午,她都站在床边,解开衣服。我知道屋里没人,我知道没人的时候,她都会走来说:爱你……我被她那样要着,充满渴望。我想起她跳舞的样子,那是我唯一对她反感的时候,她穿着牛仔裤在别人家,像孑孓那样摆动。那时候我那么厌倦她。但现在不是,我的感激没法消散,一点儿凶恶的样子、仇恨的样子、炫耀都没有了,只有尽心尽意地让她高兴。

  我们都不说话,我把手伸到她的头发中间,沿着她光洁的颈子流动下去,抚摸着她的肩膀。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伏在我身上微微晃动,很快她觉得疲倦了,她在飘动中间有一点意外,有一点陌生,她轻轻叫一声,好像有一点遗憾的样子。虽然我知道有这种事,但我这样看一个女孩子的身体,还是不可思议,我的手沿着她的肩膀移下去,感到她臀部柔软小心的波动起伏。她降下来,我又从上边抚爱她,我们交叠在一起。我喜欢她连自己都不熟悉的那种揉动。最后,我又覆盖了她。

  我眼前像风车一样显现出一个个走廊,课桌,木凳边垂直的衣裙,一个冬天的微笑,火车越走越远在铁轨上磨擦消失的声音。在她最后的叫喊中,我好像撞到了一扇明亮的窗子,无人的楼上,风吹着那一光亮掠过草地,掠过丁香树下小女孩淡色的衣襟,一级级地颤动爆裂,一片片狭长地跌落下来,刺痛我……那个遥远的下午,她并没有走开。

  我满眼泪水地在黑暗中醒来,已经是夜了,我要开灯在灯下毫不害羞地哭泣,嘴唇上粘满泪水。她伸出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擦去我的泪水。

  那真是令人昏眩的日子,我被这种爱情弄得惊讶而疲倦,被感激弄得不知所措;我想好好待她,珍惜这盆宝贵的鲜花。

  她镜子里的脸红红的,她完全沉浸到她桃花盛开的丛林一样的所谓爱情中去了。

  我最感激的还是她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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