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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初夜(一)

  小小的风
  包裹着她
  你不放心

  你的想象力不断地长呵,长呵,可怕地生长着。你甚至看见了晚上她敏感身体的起伏,你知道她的身体有多么敏感、放肆、任性、天然、下贱。

  别把这一切都看成是阿琉精的想象,别老告诉说:才不会呢。

  你能说什么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老头在前边挡着,把他的老情人、新媳妇老玛丽推到更前边,英儿躲在最后边。这件事真恶心,那些夜晚,英儿的身体,太恶心了。你觉得比自己的身体受到污辱还要恶心。

  只有你知道在那一个个夜里她会做什么。在她最反感的时候,最恨的时候,她都会要。这不是想象,那熟悉的一切像酸液一样腐蚀着你的内脏。一种最坏的东西。你像是吞了一口温热的毒气,到心里变成毒药,又变成了蛇。那毒蛇升起颈子,日夜醒着。你的连续不断的白天就这样降临了。你绕来绕去想躲避的,就是那些清清楚楚的夜晚。

  她和老头在一起,第一次老头怎样对她。这是使你特别难受的事情。

  雷,我看着自己,对自己说话,也对你说。我不相信,你总对我说:“才不会呢。”我能说什么呢。我知道她,我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要。

  女孩儿是不一样的,她们彼此不会知道。书上有这样或那样的说法,你都不相信,你认为这是一种夸张。可是你知道那种愿望有时多么危险,又多么诱人,你有多么蔑视它,厌弃它,就有多么渴望。

  我真像拜神一样的爱她,在夜晚,在柔和的灯光下,看她睡去的样子,看她的眉。你轻轻地忆起最早最早的情欲和幻想。

  雷你真漂亮,超过了所有所有的想象。在淡红的帐幕里你像白银一样。你走了,把木门关好,一直到早晨。在乡下的帐幕里,你轻轻呼吸。那时我真脆弱极了。不知道后来欲望怎么会变得这么强悍,折磨着我。

  也许是因为和英儿在一起,心里有一种凶凶的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有点暴力。这样她更像女孩子。她流泪,但是有点儿矫柔造作。因为她哭,不是为这件事。

  第一次好像她默然,第二次她哭了。早晨,她对我说:“走开。”我站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嘶叫一声就倒下去了。

  英儿后来说,那一声叫把她的心都吓灰了。

  英儿跟你不一样,在我发病的时候她会躲开、逃走,而你却抓住我的手说:没事没事。英儿十分惊讶你。她是个过于敏感的女孩儿,她逃走,就像最后最后她所做的。她不会管你死不死。对于她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感觉。

  一个敏感的身体,在被单下裹着,像树一样在风里面,她睡在沙发上,下午的阳光照耀着她。她好像是另一个被你久已仰慕的女孩儿。有的时候她很一般,有的时候她是非常美丽的。

  我在地下室里钉木头,她干嘛去了,我不知道。你总有事。我要在沉闷的地下室里把木头拼起来,差不多总是晕头转向。后来我还跟英儿说过:我已经累得停不下来了。

  那回你跑回来,从我钉的小窗口往里看。

  你说:英儿可能有娃娃了。

  我心里忽然一亮。也许是因为在灰暗的地下室里才显得那么亮。

  “英儿坐我的车吐了。”你继续说。

  后来很久,我都没有想出来,为什么那次在地下室我会心里一亮。我真喜欢一个娃娃吗?

  我是想让英儿留下来。那一亮永远被我记住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曾经对她讲过这个下午,讲你怎么样兴奋地猜测她是有娃娃了,讲我心中那一亮。我告诉她你还说:“没关系的,我会帮助她。”

  听了这些,她没说话,也无话可说。另一个时候,她忽然把手举起来,往上一比说:雷,我口服心服。

  第一次住进绿荫谷伊丽莎白家的那个下午,我们站在那个大客厅里,你走了,把我们放在那儿去办事,过一会儿才回来。

  英儿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新的地方,窗下放着卵石,大陶瓶里插着干了的花。我在自己缓缓升起的欲望中,轻轻把她抱住。她顺从地退在沙发上,在一个新的地方,总会有一种新的感觉。我替她解开衣服,她平声说:一会儿雷就回来了,还是到里边去吧。

  不久,我们在那间明亮的卧室里听见了你的汽车声。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愉快地站到一边,看她匆匆把衣服穿好,回到客厅的桌前。

  你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胖子。

  她那种拘谨的被强暴似的感觉,是在那里消失的。伊丽莎白的家真正改变了她。周围没有人,周围没有人,竹影萧瑟,她的家很大。有烧木柴的铁炉,两间卧室。第一夜我们是一起度过的。

  她洗完澡就坐在床边,我看她脱去淡紫的浴衣,然后把手伸给我。我抚摸她,心里忽然的有种感动,一种幽深而平常的感动。她和我在一起了,接着逐渐地快乐起来。

  我们彼此感觉着对方的身体,我才知道她有怎样的悸动,她的快乐是怎样的。

  我从小盒子里拿出避孕套。她轻声问我:“你戴上吗?”我忙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承认,我没怎么用过它。她就笑了,“连这个都不会。”

  她说,好像很懂的样子,教我:这样,这样撑开。其实她也不会,这不是她的事,她忽然也明白了。

  在那样起伏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多么大胆,和她平时的小心。她无拘无束那么自然地要着,像倾斜的海水,每一个波浪都渴望船舶翻覆。她要着,像桅绳被风暴紧紧缠绕。我们一阵阵落入深谷,又升上昏暗的顶峰。我们无言地爱着,不再恐惧,只有这时候才能知道:她,多么合适。

  只要我轻轻跳动,她就叫了。

  你什么事都帮助我,你把那个小盒子放在我的卧室,还不无嘲弄地瞪了我一眼,“很贵。”你告诉我。你总是对这一切都太不屑,好像注意的只是它的价格。你的好心是无限的,但它也需要掩饰。英儿有些吃惊了,她开始感到你的奇异和莫测。

  “什么都不会。”她埋怨我。接着她看避孕说明,又说:“你用得太快,还不够两个星期的呢。”

  我逐渐习惯了那微小的约束,那种不易察觉的隔膜使我的欲望更加坚定,它一次次升起而远离我身体内部的毁灭;甚至对她最真切的记忆都是和那一安全的束缚连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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