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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啊?”赵小乐扭头就傻了眼,恼着脸子扑过来,骂道:“造孽呀!”米秀秀也慌口慌心地吓白了脸。她被扑来的赵小乐恶摇了几下,抡倒了,跌在地上。赵小乐丢了魂儿似的跪在地上,捧起太极斧,一撅一撅地磕头,喉咙里搅着一片营营嗡嗡的声音。米秀秀不明白跌落的太极斧竟活活糟蹋了一条硬汉子。

  她耸着柔弱的肩膀哭了。

  受赵老巩的感染,赵小乐比别人更信太极斧,他觉得他能独闯海流子,就是太极斧保佑的。他急三火四地叫来了老爹。赵老巩气白了脸,又不好说米秀秀。他神神鬼鬼地在画室里折腾了一阵儿,便道出两条破法儿:一是在地上泼上鲜鱼血,另外给砸太极斧的女人喝碗童子尿。

  赵小乐终于网上一条鲜鱼来,进家便拿刀砍了鱼头,将紫红紫红的鱼血星星点点地泼在地上。然后他说:“秀秀,跪下,给太极斧磕头!”

  “俺不跪!”米秀秀整理着画布。

  “为啥?”

  “俺不信神!”

  “你……”赵小乐恼成一张猴腚脸:“小样儿的,不脆就不跪吧,那碗童子尿得给俺喝!”

  小乐磕完头,把米秀秀叫到屋里,捧上一碗黄澄澄的童子尿,尿映着纷乱浊钝的散淡日子。

  “这是啥?”米秀秀脸阴得要下雨。

  “破灾的童子尿!挺难找的呢!”

  “俺不喝!”

  “不喝不中!”

  “就不喝!”

  赵小乐像得了鸡爪风似的抖开了:“不知好赖,俺是给你避邪免灾呢!算俺求你啦!”

  “避啥邪?都是迷信!你真是愚昧,爹老了信歪信邪,你年纪轻轻,也信这……告诉你,不要给脸上天!也请你尊重俺,把尿泼掉!”米秀秀于执拗中透出冷辣来了。

  一股浑血撞得赵小乐心壁发震,他吼道:“俺不懂那歪理儿,让你喝,就是尊重你!”

  “少给俺贫!”

  赵老巩颤颤地挪进屋来,跪下说:“孩子,喝吧,招财免灾哩……爹给你跪下啦!”

  米秀秀闭上眼,泪珠就一颗一颗渗出来。她抖抖地接过碗,撑着平稳,一点一点移上来,快到唇边时,才睁了眼。她照见尿里自己脸面的羞辱,一扭脸儿,啪地将碗摔个粉碎,哭着扭转身,踩着脚步,凄凄然跑了出去。

  赵小乐骂道:“婊子养的!不知好歹!”赵老巩老泪纵横。

  家里几天都是别别扭扭的。赵小乐抓拿不住米秀秀,也就乌龟跌水里默认了,可爹不干,老人一病不起,他得两头受夹板子气。他想,他怕米秀秀,怕啥呢?她是俺屋里的女人,俺有权力摆平她。他给自己打着气。

  有一天,小乐动了浆糊脑子,在吃饭时偷偷将童子尿洒进米秀秀的汤碗里,米秀秀一连喝了三碗海菜汤。赵小乐一块石头落了地,告诉了爹,爷俩心里都落个踏实,仿佛如此一来,纵使有祸也将不祸了。那天夜里,赵小乐喝了点酒,蹴在女人身上,除了没完没了的驴劲儿,就是敢操天的胆子,一欢喜,道出了童子尿的秘密。米秀秀正咬紧牙关,挺过那段时光,听说喝了童子尿就炸了。她发疯般地将他推下床,轰出屋子,嘭地关死了门,任赵小乐千呼万唤也白搭。赵小乐望一眼天上的残月,自怨自艾叹了一声:“俺淡着毬嘴说这个干啥?”叹着踱到厢房窝了一宿,早上爬起来没精打采腰酸腿疼地去工地了……

  4

  这天夜里,高焕章彻底失眠了,躺在工棚里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里发生的事情,总是在他的眼前晃动,老百姓凄苦的面容都在黑暗里扑到他的眼前来了。他在睡不着的时候,往往会犯老胃病,在工地犯了病会给冯和平他们增添麻烦的,他拉亮了灯,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吃上。吃过药之后还是睡不着。索性他就披上衣服,走到工棚外边来了。

  山峦静静地俯瞰着工地。有一群山鸽子睡着了。白天窒息的紧张和燃烧的酷热,终于在深夜得到了缓解。白天刚刚铺好的两条铁轨也是静静的,被灯光映照得有些变形。灯光处围着一群很大的山蚊子,密密麻麻的,将灯光堵得朦胧暗淡。高焕章看见铁轨底下有一团浓烟,可能是纳凉的工人点燃的篝火。篝火已经熄灭,他就坐在余烟旁点燃一支烟。他并不躲避浓烟,而让这烟把自己的头颅一古脑儿地缠绕起来,勒紧他,勒出几丝苦涩的眼泪,心里才好受一些。他抬头望了望对面的骆驼峰,骆驼峰的南面斜坡上,就是骆驼村了。山上没有树,光秃秃的真像一头傻骆驼。

  听工地上的冯和平讲,骆驼村的老支书郭老顺到工地找他好几次了,今天白天他就向明国县的领导提出到骆驼村看看。明国的韩县长说路不好走,很难到达骆驼村。高焕章记得当初划分扶贫点的时候,他再三叮嘱韩县长把骆驼村作为韩县长的包片村,韩县长答应得挺痛快,谁知这一看,韩县长根本就没来过。高焕章爬了大半天的山路,到了骆驼村他很震惊,今天的骆驼村,竟然还穷到这种地步,几乎超出了他的想象力。全村五十三户人家,两百多口子人,竟然有三十六个光棍儿,那些破房子跟鬼子扫荡过后没什么两样。村里没有通电,电视和收音机全部没有。后来一打听是没有路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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