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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都说奶大压不死娃,像福镇这样的富镇,前几年凑百八十万块钱,还是小菜一碟。如今凑这120万,可难坏了陈凤珍。她看出这步棋了,谁去山西谁找钱。潘老五从珠海要回的200万,往企业一分,如泥牛入海不见啥动静,这次往回拽就比登天还难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上80万。余下的40万咋办?陈凤珍愁眉不展的时候,小吴说去露透社看看。没有找到小敏子,小吴又出主意求援潘老五的老婆。小吴猜测潘老五家里至少有300万存款。陈凤珍瞪小吴说,他家有钱也不敢拿出来呀,那还不出了虎窝进狼窝呀!正上下为难的时候,小敏子听见风声来找陈凤珍。小敏子脸上的血条子已经浅淡了,但两只眼睛如熊猫似地黑了两个大圆圈。

  小敏子要求自己跟着去山西,陈凤珍答应了。然后小敏子就说她借了40万块钱,是从镇里基金会借的,说镇基金会的科余主任是她表兄,跟潘经理关系挺好。陈凤珍连声说好,让小敏子回家准备动身。小吴见小敏子走远了,就大发感慨,瞧人家潘老五多有福气,看来小敏子对他真心的好!陈凤珍也赞叹说,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潘老五值啦!看来,余主任也真帮忙,这阵的基金会也够紧的!回来让老潘堵上钱!小吴却与她的看法不同,听说余主任跟小敏子也有一腿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嘛!陈凤珍骂小吴,你别瞎说!我倒是怀疑是小敏子自己的钱存到基金会了,余主任才敢借她!小吴沉下心来说,也有这可能,这些年老潘可没少给她钱呢!陈凤珍疑惑地自语,有这么多么?小吴十分认真地说,这还多?听说北京死的那个王宝森,给情人的钱都是上千万的呢!

  陈凤珍从窗口看见小敏子提着皮箱来了,就赶紧打住话头。她这次去山西做了多种准备,小敏子去了更多一套方案,她是镇长只能讲道理,关键处让小敏子犯浑也许会管用。她让小吴留在镇上,盯紧塑料厂改造转产的事,就在黄昏落雪时分动身了。跟随陈凤珍的除了小敏子,还有镇政府办公室刘主任以及镇农工商总公司的会计小兰。陈凤珍一行劳累都不怕,怕就怕矿上翻小肠,怕他们见了钱仍胡搅蛮缠,因为潘老五酒后伤过人家。这回任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给咱小鞋穿吧。谁知一到那里,情形有变。原来,有一天夜里,潘老五依旧不服软儿,口口声声说甭想要款,上次挨了打的矿长助理想出治潘老五的招子,就派人将潘老五装进一条麻袋,放在拉煤的小拖车后斗,在矿区河边颠了一宿。小拖车跑一段,那人就问潘老五一回。

  傍天亮路过一个沟坎子,车颠得潘老五鬼叫,连说还债还债。对方将潘老五拖出来,潘老五瘫软如泥,裤裆都湿了。送到矿区小诊所一查,潘老五的腰折了,腰椎神经阻断,需要进行大手术。躺在矿诊所的潘老五疼得哼哼呢,见到陈凤珍一行眼泪就下来了。陈凤珍发现潘老五脸白得像骨头。就这样,不给钱也别想取人。陈凤珍说告他们人身伤害,对方说你们还伤过俺们呢。陈凤珍见对方挺硬,则软硬兼施,说就凑来80万块钱。老矿长怕潘老五治病让他们花销,就应承下来,说那40万回头再还。其实,双方心里都明镜儿似的,40万块不会再有人提起了。陈凤珍从当地租了一辆救护车,一行四人护送老潘去北京住院。

  只能去北京,小医院做不好手术,老潘就下肢瘫痪了。小敏子说好在还剩40万块钱呢。老潘又抓拿不住地说,到北京跟到家一样,我老潘朋友遍天下,没钱也能先住院。小敏子猛然想起北京某医院院长每年都来福镇拉大米,那就住这个医院,还能请个名医来。陈凤珍这样说,只要能治好老潘的病,花多少钱都行!潘老五听着她的话心里热乎乎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有这句话还咋着?陈镇长注定不是这条线上的人。小敏子见潘老五还拢着自己那一套,就把陈镇长为营救他操心费力的事说了。老潘知道小敏子跟他没假话,这样一听到真的招架不住了,他不敢看陈凤珍的眼睛。小敏子又说老宋老王他们溜边走,听得潘老五只流泪不说话。

  等小敏子都说完了,潘老五紧紧抓住陈凤珍的手,说出一番热肠子话来,凤珍哪,五叔这回可看清好赖人啦!人在难处见人心哪!过去我受老宋的撺掇欺负过你,给你出了不少难题。谁知你个女人家比咱大老爷们儿心路还宽,会有大出息哩!然后他就伸长脖子骂老宋老王,骂他们王八犊子装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没良心!陈凤珍劝他说,别生气呀老潘,你多啦啦,我向来都把你当自己人!她越这样说,老潘听着越难受。他依然没撒开手说,咱福镇盼着我潘老五倒运的人很多!听说我这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笑呢!其实,幸灾乐祸的该是凤珍你才对,谁知你从不记恨人,只想着福镇的工作。我老潘是个粗人,老秃子做和尚将就材料,再就是走道拣鸡毛凑足了胆子。都拍拍胸脯的四两肉,没我折腾,福镇有现在的规模么?都有气,端着碗吃肉,放下碗骂粮。

  凤珍,你不知内情,多少任镇长书记的从我手里发达了,唯有我不黑不贪。往后我着你干啦!陈凤珍说,别这样说,你好生养病吧!她感觉手被老潘攥疼了,想抽回又怕老潘多心。潘老五将陈凤珍的手越攥越紧,说,凤珍哪,你有前途,但要明白,现在升官一要靠关系,朝里有人好做官;第二靠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末了才轮到这工作政绩,是不?别看这话挺俗气,却跟臭豆腐似的,闻着臭吃着香呢!等我好了,五叔出钱出物,为你打通上头关卡,咋样?陈凤珍苦笑着。小敏子暗暗拧了老潘一把说,都瘫了还不忘放毒!潘老五哎哟了一声,陈凤珍以为他腰疼了,就他。潘老五叫出声的时候才将手松开了。其实小敏子又犯酣劲儿了,她知道潘老五说话爱攥女人手,瘫着身子也不改。陈凤珍显然对潘老五的热肠子话反应冷淡,她到福镇来好像就为升官似的?这是她老家,如果拿老百姓的钱去买官,这官做着有啥意思呢?她为潘老五的说法打了个哆嗦。别人也许这么干,我不干,一个女人家官升则升,升不了就当一个好妻子。她真这样想。

  那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报道,说某地区一位女副专员贪污行贿进了监狱,她当一个粮店主任时就敢贷款送记买官,一直买到副专员,做了官再贪污偿还贷款。陈凤珍颇不理解这个女人,好像不升官一辈子就不活了?她不是不想升官,得看咱个升法。入冬以来她在股份制上押了注的,为的啥?潘老五猜不透陈凤珍在想啥,但看得出她对自己这套不感兴趣,就叹一声说,凤珍,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但又拿我没办法,应付应付罢啦,对不?可我跟你一样心情。王八蛋才不想把福镇搞好哇!陈凤珍看见潘老五眼圈又红了,说,别激动,你是福镇的功臣,谁小看你啦?别猜七想八的。小敏子也说他,你这人坏事就坏在这张破嘴上,快留口唾沫暖暖自己的腰窝子吧!潘老五叹一声蔫下来,让小敏子给他点支烟。陈凤珍知道潘老五眼下最怕啥,虽然他没点破。他怕自己站不起来,由此失去福镇江山。

  小敏子嘴上不说,看出她心里也怕潘老五真的瘫了。陈凤珍忙给他们宽心说,老潘啊,做完手术,养好身子就快回,没你撑着,我可弄不了那摊子!潘老五嘴角渐渐浮了笑影说,别愁,咱不是稀泥软蛋,别看我在北京治病,福镇的事也能遥控!这牛皮不是吹的!小敏子撇撇嘴说,都该归残联管了,还吹呢!陈凤珍笑笑说,我相信老潘有这个能力!趁着潘老五的兴致,陈凤珍跟他说了说塑料厂的打算。潘老五说,你当家,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见。陈凤珍心里讨了个底便不再提股份制了,不承想这股份制先将老潘给“骨分肢”了。到了北京那家医院,陈凤珍紧一阵忙话,就等专家做手术了。镇里来京一个车队看潘老五,老宋带着各厂厂长们来了,潘老五的老婆也到了。潘老五没给老宋好脸色,又听说老宋将接他班的人都暗暗找好了,心里更来气。

  老宋将铁厂朱厂长抽调到总公司,在老潘住院期间任代总经理。其实,老宋是让老潘安心养病,谁知老潘却接受不了。潘老五不好明说,嘴上大骂某些人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老宋以为他骂陈凤珍那边人,也跟着附和。他不知自己走错一步棋,不该让陈凤珍去山西。他想为难她,孰不知把手下干将让出去了,弄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老宋一走,潘老五就跟陈凤珍咬了半天耳根子。本来,陈凤珍要跟老宋的车一起回福镇,这时接到田耕的电话,说他们薛行长到北京看老潘,她只好等田耕他们。田耕和薛行长一到,陈凤珍才知道,来了一帮行长们。不光是工行,农行建行等行长都到了。他们怕老潘瘫了,怕老潘死了,否则这些贷款找谁去还?陈凤珍看出这帮行长们的心思,表面还得潘大哥长潘大哥短地叫,心里早没这份感情了。薛行长直接问陈凤珍,老潘的手术能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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