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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冬天反常。往年冬天,福镇就有下不完的雪。福镇人喜雪,雪天里赶大集,而且结婚的特别多。福镇女镇长陈凤珍记得自己也是雪天里举行婚礼的。今年镇里经济滑坡,也不至于老天爷动怒。可是到了农历大寒,愣是一星雪花没掉。土拉光叽的街道除了大集,便显得冷冷清清,更别提那婚礼的热闹了。寒流倒是不断弦儿地来,使镇上有股难闻的气味。

  冷节气里,一天到晚净是难事儿。陈凤珍从镇政府搬回家里躲清静。镇政府每天都有要帐的,还有农民告状的,眼不见为净吧。其实她的家就是父亲的家。她的丈夫和婆家都在县城。傍晚吃过饭,陈凤珍坐在灯下看书。书是丈夫田耕从城里捎来的,关于农村股份制的书。这些天她迷恋股份制,对现今杂乱无序的乡镇经济,股份制也许是个好招子。这阵儿家里也不安静了,天不下雪患病的多起来,满街筒子都是咳嗽声。陈凤珍父亲是镇上开药铺的,小药铺猛地火起来,父亲的炒药锅昼夜亢亩地响着。

  连经常在外乡卖野药的弟弟陈凤宝也赶回来,回入家庭熬药大会战。父亲一边掏药一边哼着“扁食歌”。她知道这是民间祭礼古代名医扁鹊的歌,父亲哼了几十年了,凤宝和小媳妇阿香边熬药边调笑。阿香并不嫌弃凤宝的瘸腿。这家伙卖野药嘴皮子练得不善,不仅嘴巴拢人,而且在床上缠绵起来也不差。凤宝说,这年头市场疲软,可有两样不软!阿香问啥两样!凤宝笑嘻嘻地说:一是卖淫的,二是咱卖药的。阿香笑着揪凤宝的耳朵问,你个鬼东西咱知道?是不是在外头嫖女人?凤宝讨饶说俺有色心没色胆哩。

  父亲阴眉沉脸地训斥凤宝,别胡扯淡,混帐东西!那些玩艺儿与咱卖药能往一块儿扯么?陈凤珍合上书,弄得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又听凤宝解释说,爹,俺错了,是不一样。咱卖药有淡季,人家可没淡季。父亲生气地骂,你小子中啥邪气啦?咱祖传立佛丹有淡季吗?一年四季都叫好儿。阿香顺杆爬说,凤宝,你不能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凤宝咧嘴笑。父亲又嘟囔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快熬药吧!陈凤珍就听不到他们说笑了,只有单调的炒药声。

  北凤挺硬,凤很响地拍打门扇。冷节气并没冻掉风珍的热情。刚才父亲说的立佛丹启发了她。她知道立佛丹的祖传医治下肢瘫痪的药。眼下镇里好多企业都瘫痪了,医治它的立佛丹是啥呢?福镇是富镇,与其它乡镇比一直是羊群出骆驼。撑到今年冬天也不行了,里走外转见不着钱。镇财政逮住蛤蟆攥出尿,手拿把掐仍不见亮儿。前几位镇长都升了,据说都是因为敢于上顶目上规模,勇于负债经营,有了政绩也肥了腰包,轮到陈凤珍接手,赶上银行不放贷,治理整顿烂摊子。

  一年的光景,镇里经济越治越乱,好多企业关门放假了,银行催还贷款和外地索债的不断。眼瞅快年根儿了,县里又要各乡镇报产值。福镇报啥?她愁。那次去县里开会,宗县长夸他们精神文明抓得不错。言外之意是经济上不去,一手硬一手软了。都知道宗县长器重陈凤珍,不仅仅是赏识她,而且因为他们都是一条线上的。宗县长当过团委书记,而陈凤珍被宗县长提名来到福镇之前也是团县委书记。陈凤珍能摸领导意图,一到福镇就将镇团委书记小吴提为副镇长。这种团结方式确实不错,小吴鞍前马后围她转呢。陈凤珍继续看那本股份制的书,她好像找到了祖传的立佛丹。

  这时院里有车笛响。陈凤珍抬头看见副镇长小吴进屋来,脸冻得通红。小吴说,陈镇长,又出事啦。陈凤珍问出啥事啦?小吴说,那几户承包草场的农民,把咱镇政府给告啦。陈凤珍收起书叹道,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小吴说,宋书记让我通知你出庭,潘老五去珠海要债去啦!都是潘老五惹下的锅,干吗要你一人?陈凤珍沉吟半晌无语。她知道镇党委书记宋鹤年是部队转业干部,跟县委组织部李部长是部队战友。他比陈凤珍早到福镇两年,福镇的农工商联合公司总经理潘五兰也是宋书记的人。虽然由陈凤珍挂着公司总管,实际早已被潘五兰架空,直接由一把手老宋调遣。好事轮不着陈凤珍,被告出庭的孬鼻子事自然跑不了她。

  潘五兰经理男人起女人名儿,处处晦气,人们都叫他潘老五。潘老五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农民企业家,福镇乡镇企业的创始人。伺候了几任书记镇长了,喜欢他也好,恼他也罢,谁也动不了他。福镇的厂长们都是潘老五一手提拔的,别人很难插手,陈凤珍发号施令也都是通过潘老五进行。小吴又说,潘老五哪是去要债,分明是躲了。陈凤珍咬咬牙说,我去出庭,变不了凤凰还变不了胡家雀么?没干成光彩事儿还怕丢人?小吴相信陈镇长能对付过去,可心里还在鸣不平。这场民告官的官司完全是潘老五一手惹起的,潘老五听谁的?还不是听一把手宋书记的?她记得镇塑料厂从西德进口一些废塑料,潘老五提议并一手操办。当时陈凤珍和几个副镇长都提醒他,别上外国佬的当,潘老五眼里压根儿就没他们,他只听一把手的,他向来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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