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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外面这么冷,说不定早就冻死了。鹦鹉是热带动物,在我们这里,它在野外根本无法存活。”

  “这倒也说不定。鹦鹉是一种很聪明的鸟。聪明到能模仿人说话,是不是?它很聪明,别担心。随便找个山洞啊,树上的喜鹊窝啊,一躲,就没事了。等到天气稍稍暖和一点,它就会往南飞。一直飞回到它的莲禺老家。”

  “莲禺很远吗?”

  “很远。少说也有两千多公里吧。不过对于鸟类来说,这点距离根本算不得什么!你不是看过《迁徙的鸟》吗?”

  儿子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翻了一个身,钻到被子里接着睡。在被窝外面只露出了一小撮柔软的发尖。屋外的风声,奔腾澎湃,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端午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熟了之后,这才关了台灯,蹑手蹑脚地替他掩上了房门。

  第二天是星期五。家玉因要办理一件司机故意碾压行人致死的案件,一早就去了律师事务所。端午向单位请了假,留在家中陪儿子。若若上午倒是没烧,可到了中午前后,额头又开始热了起来。下午,家玉从单位给他发来一条短信,询问若若的病情。她还叮嘱端午,给儿子的班主任姜老师打个电话。

  没等到端午把电话打过去,姜老师的电话先来了。

  端午跟她说了说若若感冒的事。他还提到了那只飞走的鹦鹉,提到了大夫的担忧。在电话的那一端,姜老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也有话要和家长沟通。她说:

  “上一周,不,上上一周吧,学校里开运动会。谭良若自己没什么项目,可还是到田径场来找同学玩,看热闹。我和几个老师拿着秩序册东奔西跑,忙得恨不得身上长出翅膀来。他倒好,手里托着一只好大的鹦鹉,往跑道中央那么一站,喝!好不神气!要是他手里再有一支雪茄,那就活脱脱的一个希区柯克!裁判员举着枪,又担心四百米跑的运动员撞着他,迟迟不敢发令,我只得跑过去把他拽走了。

  “你这孩子呀,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年。往好里说吧,天真烂漫,没心没肺;要是往坏里说,整个就一个浑浑噩噩,不知好歹。和他同龄的孩子,比如马玉超,多懂事!已经能把一台晚会组织得井井有条了;廖小帆呢,在刚刚结束的全市英语演讲比赛中得了第一名。马向东,不换气就能把整篇的《尚书》背下来。唉,不说了。你儿子倒好!一直生活在童话世界中,赖在婴儿期,就是不肯长大。我左思右想,总也找不出原因。喝!好嘛!原来是这只鹦鹉在作怪。

  “我当天晚上就给你们家打了电话。让他母亲赶紧把这只鹦鹉给我处理了。他母亲还推三阻四的,说什么这鸟跟了他七八年了,有点不好弄。有什么不好弄的?我跟她说,你把链子一绞,把它往窗外一扔,不就完事了吗?你儿子很有潜力,期中考试考得还不错。到了这个期末,你们家长再加把劲,进入前一百,甚至是前五十,都有可能。做家长的,对孩子一定要心狠一点,再狠一点。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将来的竞争会有多么残酷……”

  原来是这么回事。

  班主任仍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可端午已经没有心思听她说下去了。看来,这个姜老师,比起小学的那个双下巴的“暴君”,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将她归入到绿珠所说的“非人”一类。这么一想,端午倒也不怎么生气了。

  “今天就让他在家歇着。明天是星期六,学校要补周三的课,他最好来一下。我专门请了数学和英语老师来给他们总复习。下周就要期末考了,是全区统考。”姜老师严肃地提醒他。

  “可是,孩子还发着烧呢。”

  “不就感冒吗?现在是冬天,正是感冒多发季节。全班四十六个学生,哪天没有得感冒的?要是都跟你儿子似的,有个头疼脑热就不来上课,我们学校还要不要办?”

  端午还想跟她解释,可姜老师已经气呼呼地把电话挂断了。

  晚上家玉回来,端午跟她说了给姜老师打电话的事。家玉就咧开嘴,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

  “我身上的不白之冤,总算可以洗清了吧?唉!说实话,我昨天把鹦鹉从窗口放出去的时候,心里还真舍不得。它先是飞到了窗下的一棵石榴树上,四下里望了望,然后又猛地一下朝窗口扑过来。这鹦鹉,和你儿子还真是有感情!它飞到窗玻璃上,拼命地扇动着翅膀。可玻璃太滑了。看它那架势,还是不肯走的意思。我就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找来一根晾衣竿,闭上眼,咬着牙,在它黄色的肚子上使劲一捅,那东西,嘎嘎地惨叫了两声,绕着窗户飞了半天,最后影子一闪,不见了。我当时还一个人哭了老半天。”

  家玉眼睛红红的。端午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他又问起了妻子手头那件司机撞人的案子。家玉摇了摇头,只说了“很惨”两个字,就不吱声了。

  星期六的上午,刮了两天的大风终于停了,天气却变得格外的寒冷。若若退了烧,身体看上去还有点虚弱。家玉给他煎了个荷包蛋,蒸了一袋小腊肠。若若说没胃口,他只吃了一小瓶酸奶和一片苹果。

  临去学校前,家玉给若若加了两件毛衣,又在他脖子上围了一条羊绒围巾。家玉再次提出来要开车送他去学校,若若还是没答应。他宁愿自己骑车去。看起来,他还在生妈妈的气。端午劝她将放走鹦鹉的事跟儿子说清楚,干脆将责任“全都栽到姜老师头上”,家玉想了想,没有答应:

  “那多不好?恶人还是我来做吧。”

  从小区到鹤浦实验学校并不算远,可是途中得穿过四条横马路,这让家玉一直叨叨不休。孩子刚下楼,她和端午都趴在阳台上,目送着那个像河豚似的身影,往东绕过喷水池,摇摇晃晃地出了小区的大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家玉给他们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确认孩子已到校,这才放下心来。两个人匆匆吃过早饭,家玉就说头晕,要去床上睡一会儿。端午则坐在卧室的躺椅上,继续看他的《新五代史》。家玉根本没睡着,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一会儿问他,学期结束时,应该给学校的主科老师送什么礼物,一会儿又盘算着等儿子回来应该给他做点什么开胃的午饭。端午提议说,若若最喜欢吃日本料理,不如直接开车去英皇大酒店。它的顶层有一家回转寿司餐厅。家玉也说好。至于给老师的礼物,他们也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直接送钱。语、数、外,每人两千。

  两人说了会儿话,家玉已经全然没有了睡意,她赌气似的打开了电视。可大清早的,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可看的。不是歹徒冒充水暖工入室抢劫,就是名医坐堂,推荐防治糖尿病、癌症的药物和秘方。他听见家玉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抱怨道:“都是些什么事啊!”

  端午就把手里的书移开,笑着安慰她:“与欧阳修笔下的五代相比,还是好得多。”

  到了中午十二点半,若若还没回来。

  家玉开始挨个地给同学家长打电话。“戴思齐的老娘”告诉家玉,差不多十二点十分,她亲眼看见若若和戴思齐骑车进了小区的大门。当时,她正在小区的菜场买菜。听她这么说,家玉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才算舒展开来。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一点钟,也没有听到期盼中的门铃声。家玉总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小区,怎么这么半天还不见他回来?

  担心害得她喋喋不休,自问自答。

  夫妻俩决定下楼分头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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