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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要么是没遇上合适的;要么是遇上了合适的,人家又觉得不合适。不外乎这两种可能。”佩佩道。

  “瞎扯!”汤碧云说,“县长虽说四十多岁了,可人长得并不难看,也不怎么见老,看上去就像三十来岁。加上他的县长身份,还有钱大钧、白庭禹之流争先恐后地替他拉皮条,他要是成心想找,不要说一个,就是十个二十个也易如反掌。

  “昨天上午,他请我吃包子时,我还仔细瞅了瞅他的脸,你别说,那张脸倒也有几分英俊,那皮肤倒也挺细致白嫩的呢。”说完就咕咕地笑了起来。

  “那照你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姚佩佩笑道。

  “这个人哪,百分之百是个花痴。”汤碧云煞有介事地说,“绝对是个花痴!”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花痴?”

  “我们街上就有这么一个花痴,是个开豆腐店的。平常倒也挺正常,只是不能让他瞅见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见到女孩,他的眼珠立刻就不会转了。那眼神我记得最清楚,就跟你干爹一模一样。那天我们去了七个女孩,我们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谭县长也会出来看看,和我们说说话。他有时候看看树啦,有时候看看天上的云啦,可眼睛一旦落到哪个女孩身上,立刻就发了呆,渐渐地就沁出一片青光来。这就是典型的花痴眼神。我小时候一直跟豆腐店的伙计在一块玩,绝对不会看错的。这种人不会专门喜欢某一个女孩,而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孩他都喜欢。他四十多岁没娶上媳妇,原因就在这里。我妈妈说,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千万不能嫁给这号人!”

  她这一说,把姚佩佩笑得伏在桌子上喘不上气来。等她笑够了之后,便对汤碧云道:“这么说,那天他也盯着你看来着?”

  “那当然。”汤碧云为了证明自己的花痴理论,只好连自己也牺牲了,“不过,他最喜欢的是县妇联的小曹,还有广播站的小朱,还有,对了,党办的小芹。小芹是个腼腆的姑娘,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了,就对谭功达说:‘县长,你在看什么呢?’谭功达吓得一激灵,这才清醒过来了,笑道:‘噢,你吓我一跳,我在看老徐编篱笆呢。’小曹她们几个你捏我一把,我捏你一把,都在那儿偷着笑。谭功达还在那发愣呢,嘴里道:‘小曹,你们有什么好笑的事,说来我听听!’我们当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就连老徐也背过身去,掩口而笑。”

  “你就爱胡说八道,”佩佩道,“编出这么一件事情来,逗我开心!按说,人家县长也没得罪你,你用不着这么刻毒吧!这话要是传到白小娴耳朵里,那岂不是坏了人家的好事?”

  “你怎么反而替他说起好话来了?我妈妈说了,花痴是最不能同情的,你一同情他,就着了他的道了。”碧云认真地说。

  “不过他平常在县里对待女下属倒是挺严厉的,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吧。”

  “嗨,那是装的。”汤碧云道,“你想想看,明明是个花痴,可非得装出一副正经样子来,可见他的心里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据我所知,这花痴可有许多种……”

  “好了好了,快别胡说了。”姚佩佩道,“我笑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样?你现在开心了吧?我就不信不能把你逗乐。”

  “原来你还真是逗我玩啊!”

  “不是我成心逗你,你和他在一个办公室,时间长了,你自己就能看出来。”

  两人吃完了饭,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汤碧云问她愿不愿意陪她在街上走走。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戏票来,撕给佩佩一张,道:“明天晚上八点,在梅城中学礼堂。为了搞到这两张戏票,前天我和钱大钧磨了半天的嘴皮子。”

  “什么戏?”佩佩问道。

  “新排的《十五贯》。是省里来的剧团,只在梅城演三场。”

  两个人说着话,沿着黑暗的街道,高高低低地往前走。街上空寂无人,没有一盏路灯。两边商铺的木排门都已关上,昏暗的灯光从狭长的门缝中挤出来,横铺在大街上,远远看上去,整条街就像一张放倒的梯子。她们走到供销社门口,姚佩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站住了,问她道:“碧云,那天在食堂门口碰到钱大钧,说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你商量……”

  “怪了,”汤碧云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就来问我了。你说怪不怪?”

  “他找你什么事?”

  汤碧云半天没有吱声,尽管姚佩佩看不清她的脸,可仍能感觉到她的心慌意乱。有一条溪流不知在什么地方潺潺地流淌。更远一点的树林里,传来斑鸠的鸣叫。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汤碧云说着,一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姚佩佩道,“你觉得钱大钧这个人怎么样?”

  “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吞吞吐吐的。”佩佩有点急了,抓住她的一只胳膊,用力摇了摇,似乎要把她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摇出来,“你这个人,没边儿没影儿的事,你说起来就唠叨个没完,可到了节骨眼上,却又吞吞吐吐。不过,你要真的觉得不方便告诉我,也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

  “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又何尝不想告诉你?说实在的,我心里也还没把握。告诉你,只是白白地让你担惊受怕罢了。”

  “我害怕?”姚佩佩诧异道,“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我对钱大钧,是发过誓的。”

  犹豫了半天,汤碧云终于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两个人在梅城棉纺厂的门口恹恹地分了手。

  第二天上午,在四楼会议室召开了干部会。县委办公室主任杨福妹特地把姚佩佩叫了去,让她担任会议记录。一进会议室,佩佩看见白庭禹的脸上果然涂满了紫药水,乍一看就像是个唱戏的刚刚化完妆。

  会议由杨福妹主持,中心议题是讨论谭功达提出的关于在梅城县开凿大运河的建议。从白庭禹、钱大钧脸上错愕的表情来看,这个方案还是第一次提出来。除了杨福妹之外,谭县长并没有事先与干部们通气。

  按照谭功达的设想,梅城地处江南,春夏两季雨量充沛,到了五六月间,往往河水暴涨,形成洪涝灾害。而入秋之后,雨水稀少,河底干涸,又往往赤地千里。常年来,农民饱受旱涝之苦,因此他“昨天想了一个晚上”,若能开凿一条人工运河,将梅城的各个乡村连接在一起,干旱时能引长江水灌溉良田,到了夏天洪水肆虐的季节,也可以排涝泄洪。这样一来,必能一劳永逸,确保连年丰收。而且,“假如这条河挖得足够宽的话,还能过往船只,水路交通势必大大改善。”

  谭功达刚刚说完,赵焕章就将手里的红铅笔高高地举起来,要求发言。

  他说,在梅城县,开挖这样一条劳民伤财的运河,不仅不可能,而且不必要。梅城一带,长年风调雨顺,旱涝之灾,并不像谭县长估计的那么严重。实际上他本人曾专门查阅了县志办的水文和气象资料。较为严重的洪灾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九三六年,而且还是因长江决堤所致。而旱灾则更为罕见,有明确记载的旱灾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的一九一九年。因此,在梅城开凿运河无疑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再说了,普济水库大坝的修建已经让县财政出现严重赤字,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而三四年后,发电机到底能不能打出几片火花来,眼下还说不准。任何一个方案的提出,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承受能力,经过科学的论证和决策,“绝不是凭哪个人晚上做了一个梦,心血来潮、胡思乱想一通就可以决定的。”

  他这么一说,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姚佩佩看见谭功达脸色铁青,手里的一支笔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赵焕章见没人吭气,便有几分得意,又接着道:“至于说到水上交通,那更是荒谬绝伦。我们又不要去扬州看琼花,干吗要学那隋炀帝!只要多翻翻史书,就能算出来,当年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死了多少人?再说,梅城地处丘陵,虽无崇山峻岭,小山包倒是不少。本来人多地少,再去挖条大河,不知要坏掉多少良田。”

  这时,钱大钧有点坐不住了,斜着眼睛看了赵焕章一眼,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冷笑道:“某些人,竟敢担保梅城不会出现旱涝灾害,如果明年就出现百年未遇的洪灾,谁能负得了这个责!谁是隋炀帝?有话就明说,不要仗着念过几本书,就含沙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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