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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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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嘟嘟来说,虽然那只是一枚小小的纪念章,但却是他们远行的这一天中得到的惟一一个。这个独一无二的像章带给她莫大的快乐,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哪里管得着蒲海清的痛苦?三毛一开口,立即遭到嘟嘟尖声反对。嘟嘟说:“我才这一个,我偏不给。而且蒲海清还是地主的儿子。”气得三毛真恨不得今生今世都不再理睬嘟嘟。 最后还是三毛仗义,他将自己一枚收藏已久的纪念章贡献了出来。虽然这是三毛的收藏中最小并且像章边缘已有些破损的一枚,可三毛在把它放到蒲海清手上时,依然看了又看,十分不舍。三毛说:“这个像章是我在尹妈妈家写了三张语录,龙龙哥哥才送给我的。” 蒲海清对三毛千恩万谢,他甚至有些激动。他说:“三毛,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的一个朋友。” 这句话令三毛好感动,他立即觉得自己送给蒲海清像章是一个英雄壮举。他心里想,我真的是有些了不起呀。嘴上却说:“不可能。你是地主,我怎么可能是一个地主最好最好的朋友呢?” 三毛嘟嘟一行人到家时,天已黑尽,许多人正围在他们居住的丁字楼下。三毛和嘟嘟没上楼便忙不迭地打听出了什么事,结果被告知,下午在这里开过吴安森的爸爸吴松杰的批斗会。在批斗会上,吴安森的妈妈李老师和他哥哥吴安林都发了言,他们表示一定要同吴松杰划清界线。会上,宿舍里的几个红卫兵看到他的反动诗,十分气愤,用剪刀把吴松杰的头发都剪了。现在,李老师要把吴松杰永远赶出家门,还要离婚。吴松杰不肯,李老师就在家里大吵大闹。吴安森的外婆也帮着他妈妈闹,已经闹了好久了。本来吴安森和吴安林没怎么闹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也闹起来。吴安林还打了他爸爸几个嘴巴子,说他爸爸是败类。后来吴松杰就一直蹲在窗户下面,两只手抱着头,一声也不吭。 三毛和嘟嘟直跺脚,这样大的一场热闹又没看到。连刘四龙和刘五虎都抱怨道:早知道就不去武大了,一个像章也没有要到,还错过了看批斗会。 对于吴家,三毛第一讨厌的是吴安森的妈妈李老师,这李老师总是阴声阳气地挑他的毛病,弄得他心烦。其次是吴安森的外婆,老太婆成天唠叨他们,又是说他们把楼梯弄脏了呀,又是说中午吵得她没睡好觉呀,动不动就来告状,没一天对他们满意过。第三讨厌吴安森,吴安森特别不讲道理,喜欢跟人打架动粗,特别是伤了刘四龙的眼睛,不可原谅。吴安森搬来这里这么多年,怎么都跟三毛和楼下的刘四龙玩不到一起去。三毛惟一不讨厌的人就是吴安森的爸爸,三毛觉得他看上去心眼挺好。有一回三毛连奔带跑往楼下冲,结果冲猛了,刚跑了一半,就摔了下去。吴安森的爸爸正好下班回来,他扶起三毛,还帮三毛撩开裤腿,看看有没有伤口,然后又把三毛背了回来。因为这个,三毛每次见到吴安森的爸爸都要礼貌地叫一声:“吴叔叔好。”但是,吴家这个惟一让三毛有好感的人,却写了反动诗。这使得三毛格外生气,仿佛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刹那间他连吴安森的爸爸也讨厌起来,三毛觉得他们家没一个好人。那么,坏人跟坏人吵,也就不是什么坏事情了,这等于让他们自己跟自己斗,斗倒一个少一个。 三毛和嘟嘟迫不及待地穿过围观的人群,回到自己家中,他们兴奋地要将他们一天的经历讲述给爸爸妈妈听。但是雯颖和丁子恒却对他们这一天的故事毫无兴趣,他们一直关注着隔壁的吵闹,悄悄地谈论着蹲在窗下的吴松杰。从他们的谈论中,三毛知道,吴松杰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可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三毛自己不也一天没吃饭吗?难道那个写反动诗的坏人没吃饭比三毛没吃饭更重要些吗? 三毛想着使有些生气,他突然扯开嗓子高声地叫了起来:“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啦——”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把丁子恒和雯颖吓了一跳,也令楼下围观的人大吃一惊,大家似是怔了片刻,然后醒悟,立刻发出快意的笑声。笑声过后,吴家的吵闹也陡然停止,就像收音机突然间关掉了一样。 这样的效果,出乎三毛意料之外,原本他只想恶作剧一下,不料却结束了一场坏人之战。他对此觉得颇为遗憾。 十四 输送寒意的北风仿佛毛虫,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向前爬行。它先改变掉树的装饰,再改变掉人们的外表,最后,它终于顺着人们的骨头爬进了人们的心里。不知不觉间,萧萧瑟瑟的秋天不知去向,里里外外驻满冬日的苍凉。 轰轰烈烈的运动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降下它的温度。院里各处室已经成立了许多兵团,有消灭帝修反兵团,有红旗飘兵团,有兴无灭资兵团,有心向党兵团,有卫东彪战斗司令部,诸如此类。整个总院内,一共有多少兵团组织,丁子恒始终没有弄清,他只觉得这场面的混乱好像封建割据或是五代十国再或是军阀混战时的样子。 总工室的吴思湘和金显成都作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关进了大楼的地下室。那里阴暗而潮湿,因为没有暖气,里面的寒冷也让人难以忍受。他们每天在那里写交待材料写揭发材料写反省材料。一想到那些黑屋里的人,丁子恒便身不由己地心惊肉跳。 各兵团又开始批判省委工作小组的反动路线。工作小组组长王副省长的历次讲话被一条条列出来,逐字批判。施工室为写批判省委工作小组的反动路线的文章作了专门的分工,丁子恒也要写一个部分。可是为什么批判或是批判前和批判后的观点有什么实质差别,丁子恒并没有弄清楚。没有为他解惑的苏非聪,面对这样的形势他很是茫然,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事情总难抓住头绪。有些政治词语他觉得彼此差别很小,可是政治敏感度高的人一分析,便能分析出极大的差别来,这差别常常能把他吓一跳。因此,他平常说话也不太敢引用政治术语,生怕自己一句话用得不对,倒成为反面语言。这段批判文章,难为了他许久,最终拿出来时,他自己都知道一定过不了关。结果正是如此,批判小组的一个成员说:“算啦算啦,丁工就只有这个水平,也别再难为他了。”为这一句话,丁子恒对这个成员说了至少十声“谢谢。” 这天,终于开了一个词语明朗的会议,丁子恒终于有了自己敢说并且会说的内容。这天的会议是讨论毛主席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指示,这指示令丁子恒长舒一口气,他想,进行这样的讨论,会不会意味着文化大革命即将结束呢?于是他主动地发了言,讲了几句套话以后,很快就转到促生产上。他说了一些宝珠寺和乌江渡的问题,最后强调说,工作如果不抓紧,预期时间一定完不成任务,这样就没法向四川省交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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