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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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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云奶奶是自谦自卑惯了的,那五肯来同住,认为挺给自己争脸。就拿他当凤凰蛋捧着。那五虽说在外边已混得没了体面,在这姨奶奶面前可还放不下主子身分。嘴里虽称呼"云奶奶",那口气态度可完全是在支使老妈子。他是倒驴不倒架儿,穷了仍然有穷的讲究。窝头个儿大了不吃,咸菜切粗了难咽。偶尔吃顿炸酱面,他得把肉馅分去一半,按仿膳的作法单炒一小碟肉末夹烧饼吃。云奶奶用体己钱把衣裳给他赎出来之后,他又恢复了一天三换装的排场。换一回叫云奶奶洗一回,洗一回还要烫一回。稍有点不平整,就皱着眉说:“像牛嘴里嚼过似的,叫人怎么穿哪?”云奶奶请来这位祖宗,从早到晚手脚再没有得闲的时候了。 过大夫仍住在南屋。那五来后,他尽量的少见他少理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气。有天就借着说闲话儿的空儿对那五说:“少爷,我们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怎么凑合都行,可您还年轻哪。总得想个谋生之路。铁杆庄稼那是倒定了,扶不起来了。 总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不是?别看医者小技,总还能换口棒子面吃。您要肯放下架子,就跟我学医吧。平常过日子,也就别那么讲究了。”那五说:“我一看《汤头歌》、《药性赋》脑壳仁就疼!有没有简便点儿的?比如偏方啊,念咒啊!要有这个我倒可以学学。”过先生说:“念咒我不会。偏方倒有一些,您想学治哪一类病的呢?”那五说:“我想学打胎!有的大宅门小姐,有了私情怕出丑,打一回不给个百儿八十的!”过先生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从此不再理他--那年头不兴计划生育、人工流产,医生把打胎看作有损阴德的犯罪行为! 5 那五在云奶奶家住了不到一个月。虽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耐不住这寂寞,受不了这贫寒。好在衣服赎出来了,就东投亲西访友想找个事由混混。也该当走运,他随着索七去捧角儿,认识了《紫罗兰画报》的主笔马森。马森见那五对梨园界很熟,又会摆弄照相机,就请那五来当《紫罗兰画报》的记者。 这《紫罗兰画报》专登坤伶动态,后台新闻,武侠言情,奇谈怪论。社址设在煤市街一家小店里。总共两个人。除去马森,还有个副主笔陶芝。这两人两个作派。马森是西装革履,陶芝是蓝布大褂。马森一天刮两次脸,三天吹一次风。陶芝头发披到耳后,满脸胡子拉茬。这办公室屋内只有两张小桌,三把椅子。报纸、杂志全堆在地下。那五上任这天,两位主笔请他到门框胡同吃了顿爆肚,同时就讲明了规矩:他这记者既不拿薪金也没有车马费。稿费也有限。可是发他一个记者证章,他可以凭这证章四出活动,自己去找饭辙。 那五一听,这不是涮人吗?但已答应了,也不好拒绝,决定试试看。他干了两个月,结识了几个同行,才知道这里大有门道。写捧角儿的文章不仅角儿要给钱,捧家儿也给钱。平常多遛遛腿儿,发现牛角坑有空房,丰泽园卖时新菜,就可以编一篇"牛角坑空房闹鬼"的新闻,"丰泽园菜中有蛆"的来信,拿去请牛角坑的房东和丰泽园掌柜过目。说是这稿子投来几天了,我们压下没有登。都是朋友,不能不先送个信儿,看看官了好还是私了好!买卖人怕惹事,房东怕房子没人敢租。都会花钱把稿子买下来。那五很得意,觉着又交上了一步好运。 《紫罗兰画报》连载着言情小说《小家碧玉》,作者是正在发红的"醉寝斋主"。不知为什么,发到第十六回,斋主不送稿子来了。正好那五在报社。陶芝委托他去拜访醉寝斋主。 带去稿费,索取下文,告诉那五这"醉寝斋"在莲花河后身十号。 6 这莲花河在石头胡同背后,一条窄巷,有三五户民宅。十号是个砖砌的古式二层楼,当中一个天井,院角有一条一踩乱晃、仅容一个人走动的楼梯。一转遭儿上下各有几间房子,家家房门口都摆着煤球炉子、水缸、土簸箕。那五正在院子观望,从楼梯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烫着发、描着眉、穿一件半短袖花丝缂旗袍、软缎绣花鞋的女人;一个是穿灰布裤褂、双脸酒鞋,戴一顶面斗帽的中年男人。这两人一见那五,交换一下眼色就站住了。男人问:“先生,您找谁?”那五说:“有个编小说的……” “嗯!”男人用嘴朝楼梯下面一努,有点扫兴地冲女人一甩头,两人走了。那五弯腰绕到楼梯下,才看见有个挂着竹帘的小房。门口用白梨木刻了个横额"醉寝斋"。 这房里外两间。里间什么样,因为太黑。看不清楚。外间屋放着一张和这房子极不相称的铁梨木镶螺钿的书桌。两把第一监狱出产的白木茬椅子和一把躺椅。书桌上书报、稿纸、烟盒、烟缸、砚台、笔筒堆得严严实实。随着脚步声,从里间屋门口钻出一个又瘦又高、灰白面孔留着八字胡的人来:“您找谁?” “醉寝斋主先生住这儿?” “就是不才,请坐,您从哪儿来?” “报社,主笔叫我取稿子来了。” “噢,坐,坐,这两天应酬太多,忙懵懂了,把您这个碴儿忘了!” “哎哟,就等您的稿子出版呐!” “甭忙,您坐一会,现写也来得及,上一段写到哪儿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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