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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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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连续几个夜晚,乌云始终把会阳紧紧地搂在怀里。她不肯让他到任何地方去。她一直在流泪,泪水日夜不干。开始,会阳把乌云的怀抱当做另外一个黑暗的角落,他有些窘迫但却十分安静地蟋在里面,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一直到睡着。但很快他发觉那不是他的角落,他的角落是没有温暖没有光明的,而乌云的怀抱有。乌云一直用她那双悔恨不已的目光看着他。她几乎搂得他喘不过气来了。他再度挣开乌云的怀抱跑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乌云奔过去想重新把他拥进怀里。他尖声地大叫着,目光中透出一种敌意和恐惧,他把自己全身都埋进两个瘦弱的膝盖头之中,像一个不肯出世宁愿缩回蛋壳的小乌,他的那副拒绝和厌恶的样子把乌云阻止住了。乌云站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她知道只要她一伸出手就会碰碎他,他的脆弱的身体和灵魂就会顷刻间被风吹散,消失在她后悔不及的地方。他们就那么对峙着。她站在那里。他蟋缩在那里。也许是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不会再试图把他拥进她的怀抱里了,他的瞳孔开始松散,脸上的恐惧之色也渐渐消褪。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好让自己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蟋缩得更妥贴一些。现在,他的身体已经非常合适地贴在了他所钟爱的冰冷的墙壁上了。乌云对这幅画面永远不能忘怀,她那个时候什么也体会不到,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喜欢她的怀抱!她的怀抱有什么东西使他感到害怕呢?他那么弱小,那么孤独,他一刻也不肯离开他的角落。乌云心口疼得发抖。她知道那种感觉来自哪里,天哪,她知道那种感觉来自哪里! 关山林知道了老二会阳是先天性痴呆症患儿。 这不是要钱或者要粮,这是他们的一个儿子!天垮下来了乌云能撑得住,可儿子却是乌云致命的伤痛,她一个人怎么也撑不住。乌云头一回在关山林工作的时候冲进了关山林的办公室。 关山林紧锁着眉头听乌云断断续续地诉说。乌云在诉说儿子的诊断结果时泪流不止,因为哽噎她经常说不下去。关山林脸色难看得要命,一层吓人的铅灰色在他刚毅的脸上迅速地弥漫开来。关山林五十岁了,五十岁的关山林被告知他的一个儿子是个白痴,是个永远不会思想不会生活的白痴!一棵已经知道珍惜和回忆绿叶的大树被齐腰砍了重重的一斧子!还有什么打击比这个更重的?!关山林像一尊风化的石头一样坐在那里。 乌云因为有了关山林在身边,不再需要掩饰软弱和支撑厄运了。乌云哽噎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拿这孩子怎么办? 关山林在长久地沉默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事情已然这个样子了。 乌云说,这个样子,也得想点儿办法呀! 关山林说,想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人毁了再造一个吧?! 乌云说,找个好大夫,找家好医院,兴许能治。 关山林说,你当是什么,是治脚气呀? 乌云说,不是治脚气,也不能眼巴巴看着孩子这个样子呀 关山林烦躁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乌云一愣,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今日?什么当初? 关山林说,要知道他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生下来! 乌云说,是我要生的吗?是我要生的吗?不是你,我会生他吗?会吗?! 关山林不能忍受这个。他不能忍受人指责他。你可以打击他的头颅,打击他的胸,打击他的腹部,他是强者,你完全可以冲着他的强处来,来试试他,他会喜欢这种挑战,但你不该打击他的私处!关山林气咻咻地说,住嘴!你这长头发的女人!我没有要你给我生一个傻瓜出来! 乌云哆嗦着,脸色苍白,她无法控制自己了。八年来,她从来不曾让这句话出来。她发誓一辈子不说出这句话,它们是阴影,她宁肯让这阴影永远啃啮她自己的心。但是他逼她逼得太狠了,他凭什么这么逼她?你太蛮不讲理了!她冲到他的面前,说,是你交出了我写给你的纸条,那是我写给我丈夫的,不是写给组织上的,是你把我推到那个绝境里去的,她们斗争我,让我和孩子站在那里,而你在哪里?你呢?你为什么不负起一点点儿责任来?如果不是你的出卖,孩子他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绝对不会的!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想也没想,扬手给了她一耳光。他是一个当兵的,他的手重极了。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个手指印。她朝他扑了过去,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这让他更加恼火。他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捉住,把她倒挟起来,用他那蒲扇一样巨大的巴掌在她的屁股上用力抽动,一边抽一边恶狠狠地叫道,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他的力气真大。她在他的挟迫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她只能毫无用处地去撕扯他的衣服,去揪掐他的腿。他打了她十几下,打够了,像丢一块烂抹布似的把她往地上一丢,摔门走了出去。她坐了起来,把头埋在腿里,心灰意懒地抽搭着。好几次她都抽搭得喘不出气来。她的头发散披着,被泪水和汗水零乱地贴在脸颊上,样子狼狈极了。她就那么在地上坐着,心里一遍又一遍绝望地想着,他打了我呢!他打了我呢! 关山林和乌云的夫妻生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阴影和裂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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