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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第三部 河北(1950—1954)

  1.邵越

  关山林四十岁那一年终于和乌云团聚了。

  高级指挥学校毕业后分到总参谋部工作的关山林通过组织上把乌云调到了北京,乌云被安排在一家军队医院里,并且干上了她的老本行,做了一名药剂士。小东西也被从何妈妈那里接到北京,放在一所军队办的幼儿园里。幼儿园实行全托制,孩子每个星期的星期六晚上接回家,星期日下午送回幼儿园。乌云对这种安排心满意足,自己能调到关山林身边,两个人做了三年夫妻终于能够团聚在一块,儿子路阳也用不着寄放在别人家里了(儿子寄托在何妈妈家里时,每次乌云去看望儿子回到江北,都要伤心地哭一场)。

  乌云自己也总算回到了老本行,这种结局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乌云那段时间脸上总是带着笑,有事没事就哼歌子,快乐得像只得了阳光和森林的小乌。关山林对此也十分满意,老婆弄到身边了,是实实在在自己的老婆了,再用不着揪着心想呀盼呀的了;小东西更令他快慰无比,他老是嫌小东西在家待的时间太少,一到星期六,早上翻身起来就问乌云什么时候去幼儿园接小东西。星期天若是部里没公事,他要么是在床上和小东西疯闹一天,要么是将小东西往肩上一扛带他去逛大街,到下午该送小东西园幼儿园时,他总是抱着小东西不放,总要闹得最后小东西大哭一场,他才肯撒开手。

  那段时间是关山林和乌云最融洽的一段时间,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日子过得从来也没有这么舒坦和开心过,夫妻生活也正常多了。关山林对乌云的身体痴迷入魔,在他心情舒畅的时候他决不会让乌云安静下来。乌云对关山林的激情和力量抱有同样的兴趣,不管他如何随意摆布她,她都心甘情愿,更多的时候,她和他的激情和感觉是同样的炽烈。四十岁的关山林正是年轻力壮雄心勃勃的时候,他对总参谋部的新的工作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切都是新鲜的,他的全身心投入也是新鲜的,他所处的这个时代是新鲜的,连他刚刚开始的家庭生活也是新鲜的,这是多么好的日子呀!关山林对乌云说,这就是革命,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为之流血流汗的结果!乌云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甜甜地笑,她想,他说的多么好呀!

  关山林过上安顿日子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警卫员邵越调到身边来。他真的做到了,把邵越调到了北京。邵越那时正准备下部队去当连长,听说关山林要他去他的身边,二话没说就收拾东西。组织上对邵越说,你要考虑好,你当警卫员都七年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当警卫员吧。邵越奇怪地说,为什么不能呢?有什么不能呢?我当警卫员,又不是给别人当。邵越到北京的时候关山林非要自己去接他,邵越背着背包一在车门边露面的时候关山林就撞开人群奔了过去,四下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有两个挎着枪执勤的解放军纠察还往这边跑来。关山林把邵越违背包带人抱住了,半天没容他脚着地,邵越哎唷哎唷地直喊骨头断了。

  关山林松开邵越,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呵呵笑道,你狗日的,叫你当连长你不当,要来给我当勤务兵,你有什么出息!邵越有些腼腆地笑,说,连长算什么,营长我都瞧不上眼!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关山林瞪大眼,当胸擂邵越一拳,说,好小子,原来你有野心呀!乌云也去接邵越了,乌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年龄相差甚大的战友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捶打大笑,眼眶里不禁涌出了泪水。乌云想,他们的感情太深了,邵越差不多就是关山林身上的一块肉呢!

  乌云没有想到,这两个水乳相融的兄弟会在那么快的时间里就隔阂了、分手了,他们用自己相互的生命搏来的关系,居然仅仅为一件事就断裂得不可收拾。

  邵越调到关山林身边后给关山林做勤务员。关山林待邵越很好,甚至比过去更好。关山林要乌云把家里的所有权力都交出来,交给邵越掌管。那时实行供给制,一切由组织上包揽,家里的权力实际上是有职无权,空的。关山林是要邵越在这个刚组建的家庭中有一份地位和自信。

  邵越来时带来一个小包,小包沉甸甸的,第二天邵越把这个小包当众打开了,关山林和乌云都吃了一惊,他们看到一堆金馏子和金条摆在他们面前,闪闪烁烁的,分量显然不轻。邵越洋洋得意地告诉关山林,这些金子全是他的。关山林目瞪口呆,说,扯淡!我哪有这些金子,我从来就没有过金子!邵越就把金子的来历说了出来。原来,战争年代部队有时发些伙食尾子,有时发些盘缠,也有时分几个浮财,让大家买点儿香烟什么的解解馋。关山林在钱财方面是个马大哈,从来不留心,邵越都给他一一收好,那时金子便宜,又好带,用不了的,邵越就把它们换成金子,一攒攒了七年,就成了眼下这一堆飞来横财。

  弄明白了这些金子的来历后,关山林就揶揄邵越,说,你这个守财奴,你该当后勤部长,当勤务兵真是太亏了。可轮到讨论怎么处理这笔财产的时候,三个人发生了激烈的分歧。关山林的主张是把它们交给组织。他说,我一个共产党员,不能私藏浮财,我拿这些金子不就成了财主了吗?那时候你们都可以打倒我,我才不想让你们打倒我呢。

  邵越坚决不同意把金子交公。他把金子迅速裹好,坐到屁股下,很不高兴地说,这又不是咱们偷的抢的,是一点点儿从牙缝里攒下来的,打仗那会儿,最危险的时候我都没有丢了它,这会儿要我交出去,我不干!乌云觉得邵越说的在理,那些金子,在邵越眼里已经不光是钱了,关山林在南京和北京学习那一阵,邵越看着这些金子就会想起自己的老首长来,这哪里仅仅是财产的问题呢,这是阶级友爱。乌云对关山林说,再说,你不是打算回老家看看吗,咱们一点积攒也没有,你拿什么回去?关山林最后还是屈服了,他倒不是考虑回家的盘缠,他是觉得邵越刚回到自己身边,要他掌管这个家里的事,头一桩就不依他的,那以后还有什么威信?金子的事就由邵越做了主,留下了。三个人谁也没想到这包金子在日后会引起一场灾难,要是知道了,恐怕邵越头一个就会把这个祸根丢进护城河里去。

  邵越在这个家庭中的头几天是风光的。关山林在部里的事需要邵越办的不多,大单位的机关和作战部队不同,这里一切都有专人司职,连送文件打开水都有专人负责。邵越实际上不是关山林的勤务员,而是他的管家。邵越好动不好静,在机关里,没事干时老打瞌睡,求着关山林要事做时,关山林往往拿不出来,有时逼得没办法了,明明可以打电话办的事,干脆把电话晾着,写个条子,要邵越去办。回到家里的时候邵越的事就多了,那时候的家并不是现在概念的家,所谓家,只是关山林分的宿舍。乌云在自己的单位住,有规定只有军官和军官家属才能每周回家一次,这样的家,邵越才能做主管。操持关山林的日常起居是主要的,有了两间房子,也有了简单的家当,收拾照料都需要人来干,邵越乐此不疲,满腔热忱,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地忙来忙去。有的时候关山林晚上把文件带回来处理,需要安静,邵越却老是去打扰他,一会儿让关山林起身好让他拖地板,一会儿翻 箱倒柜弄得屋里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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