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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林然那天到市政府开会,看见樊迟歌,叫住她问,这些天怎么没见到你呀?樊迟歌说,报社让我跟着政治协商组的代表去了一趟北京,刚回来。林主任,谢谢您。林然说,谢我什么?我可是什么也没做。樊迟歌说,是您让我回到报馆。林然说,你有一支好笔,不要糟蹋了它,你要用这支笔写出你在新社会的所见所闻,向世人宣传,看看共产党接管的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也不要光说好听的,看见政府有做错了的地方,该批评的也要批评。樊迟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您放心,我记着您的话,新闻记者,要有良心,还要有骨气。林然问,见到来峰了?樊迟歌一听杜来峰,神情立刻黯然下去,说,他很忙,我也很忙,没时间见面。林然察言观色,把樊迟歌拉到一旁问,是不是和来峰闹意见了?樊迟歌掩饰道,没有。林然说,瞒我?樊迟歌说老实话,他不想理我。林然说,有这事儿?不可能,那他不理你你也打算不理他?樊迟歌说,我身份不好,不理也罢,免得影响他进步。林然说,你这个想法就错了,我们共产党过去只有几个人,如今成了燎原之火,这燎原之火是怎么来的?靠的是团结,这个也不理,那个也不理,风一吹就躲,这个燎原之火怎么点起来?樊迟歌说,可我这种人和你们共产党人不一样。林然说,你过去参加过国民党,做过特工,执行过反共任务,可你已经改正了,站到人民一边来了,你就是人民的一员,和大家一样,你也在为新中国的建设贡献你的一份力量,我们是同志。樊迟歌抬头看着林然问,您的意思是,我和来峰也是同志?林然肯定地说,当然是同志。樊迟歌犹豫地说,他要不认我这个同志怎么办?林然说,你把手伸出去叫他一声同志,看他怎么说?樊迟歌笑了。林然说,小樊哪,一个人走了弯路就更知道路直的好处,看见了目标就不能再绕过去了,更不应该放弃,来峰这个人爱憎分明,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你比他有文化,很多方面你应该帮助他才对。

  林然一回到军管会就给杜来峰打电话,要他抽空到军管会来一趟。杜来峰很快赶到军管会,林然劈头就问,说说,你和小樊是怎么回事儿?杜来峰说,没什么事。林然说,没什么事?人家上赶着追你你怎么让人家吃闭门羹?你还像个男人吗?杜来峰说,我不光是男人,还是共产党员。林然说,呵,口气不小嘛。共产党员就是你这种样子的?人家要爱我,我就咧嘴笑,我还满地打滚,笑了打滚了我就不是共产党员了?小样儿。杜来峰说,主任,你不知道情况。林然说,我什么不知道?告诉你,我……算了,我过过五关斩过六将也走过麦城,历史复杂,那些事就不说了。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你伤人家小樊的心。杜来峰一副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说,我们还是等下辈子吧。林然严肃了,说,下辈子?你这是混账逻辑。你我是谁?你我是共产党员,干的是改造一个旧中国、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大事业。旧中国怎么改造?那是要改造它的体制,改造它的政权,改造它的人。人怎么改造?就从我们这一辈子开始,都像你这样,把什么事都留在下辈子做,让下一代人来完成,谁来给我们生下一代?杜来峰扑哧一声乐了。林然说,还有脸笑?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既没有政策又没有胆量,三寸长的眼光,这个副局长你当着都没资格。杜来峰一个立正说,报告主任,我懂了!林然问,真懂了?不要我手把手地教?――这事也不能手把手教。去吧,拿出点儿革命者的气质来,告诉小樊,说你爱她!杜来峰说,是!杜来峰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

  杜来峰朝楼下走,文达迎面上来,杜来峰站住了,文达眼里好像没有杜来峰,从他身边走过。林然看见文达从办公室外走了过去,想了想,走出办公室,进了文达的办公室,看见文达正从抽屉里往外拿东西。文达抬眼冷漠地看了看林然,关上了抽屉。林然说,我们能谈谈吗?文达说,命令已经宣布了,我正在反省。林然说,反省就不能谈了?文达问,是命令?林然说,不。文达说,那就不用了,我现在有事。文达拿着他要取的东西从林然身边走出办公室。林然无可奈何地看着文达的背影。

  杜来峰一回到公安局就给樊迟歌打电话,告诉樊迟歌他想和她谈谈。樊迟歌在电话那头淡泊地说,对不起,我很忙,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杜来峰一句话也不说,放下电话,大步出了门。张纪问杜来峰,你去哪儿?杜来峰大声地说,捉个大家伙去!说罢,车像箭一样射出公安局大门,风带起门岗的大衣一角。张纪咧嘴乐了,说,操,这人活了。

  樊迟歌正和总编辑在报馆研究一篇稿子。总编辑说,你读读这一段:联合国士兵扔掉了所有的重炮、机关枪等支援武器,爬上了卡车向南逃跑,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把那可怕的敌人甩掉几英里――说咱们志愿军是敌人,这么写恐怕不好吧?樊迟歌说,有什么不好?志愿军就是联合国军的敌人。麦克阿瑟对李奇微说过,不要低估了中国人,他们是危险的敌人。

  门房进来说,樊同志,外面有人找。樊迟歌问,谁?门房说,老跟着你那位。樊迟歌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那是谁,一咬牙说,就说我不在。说罢继续和总编辑讨论稿子,没讨论几句,楼板颤抖起来,一个正在写稿的记者抬起头,他看见杜来峰大步走进写字间,记者被杜来峰身上那股坚毅的神采震住了,无法从杜来峰身上移开目光,其他的报人好像受到了磁场感应,也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威风凛凛的杜来峰。樊迟歌转过头去,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杜来峰。

  樊迟歌好像看见了一场雪崩的到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直了。杜来峰走到樊迟歌面前,站住了,说,我要和你谈谈。樊迟歌身子轻轻颤抖着,把脸绷着说,我这儿正忙着,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杜来峰说,我想和你单独谈。樊迟歌挑衅道,有什么话你不敢公开说?杜来峰看了看四边的记者编辑们,然后看着樊迟歌大声地说,我爱你!没有任何雪崩,写字间里很静,不知谁的笔滚落到地板上。先是总编辑,然后是所有的报人,他们为杜来峰的勇敢和浪漫鼓掌,掌声热烈而持久。樊迟歌的眼圈潮湿了。

  杜来峰从报社回到局里,何斌就向他汇报情况,说自己带人去面粉厂账房罗大嘴的老家找到了罗大嘴,据罗大嘴交待,那批发霉的面粉是史鸿庭交给黄坤的,小妹出事那天上午黄坤给了罗大嘴和两个知情的伙计一笔钱,要他们躲回乡里去,罗大嘴私下里倒腾一点粮食舍不得丢下,那天晚上偷偷溜回面粉厂去运粮食,看见小妹、史鸿庭和黄坤在仓库里说话。杜来峰问,罗大嘴能作证吗?何斌说,罗大嘴和那两个知情的伙计都被我们控制住了,说只要不杀头,保证一家老小的安全,什么事他们都肯说。杜来峰说,这个虫子,我看他再往哪儿跑――立即收审史鸿庭!

  张纪在公馆内没有找到史鸿庭的人,去汇理银行也没找到他的人,立刻打电话报告杜来峰。杜来峰下令扩大搜索面,一定不能让史鸿庭跑掉,然后放下电话去了史鸿儒府上,直截了当对史鸿儒和俞韵之说,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批发了霉的面粉是史鸿庭提供给黄坤的,同时我们怀疑文小妹的死和黄坤的失踪与史鸿庭有关,希望史先生以大义为重,站在政府一边,帮助我们捉拿嫌疑犯史鸿庭。

  史鸿儒和俞韵之大为震惊,杜来峰一离去,俞韵之就对史鸿儒说,天哪,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鸿庭他会干出这种事来吗?他不会吧?!史鸿儒说,共产党做事讲究实事求是,干什么都是板上钉钉,难有冤枉之民,鸿庭这个不争气的让共产党拿住了,还有什么可说?嗨,我已经想到了,可就是没敢真往里想啊!俞韵之说,他们会把鸿庭怎么样?史鸿儒后悔不迭地说,鸿庭屡教不改,作奸犯科,囹圄之灾是脱不掉了,我只怕这是捅天的大罪,共产党轻饶不了,是个死罪呀!俞韵之说,那可怎么办?史鸿儒说,自作自受!他是自作自受!俞韵之说,他自作自受,律之和文达牵连进去,咱们一家子不就全完了?史鸿儒盯着俞韵之问,这和律之文达有什么关系?俞韵之不敢说出来。史鸿儒动怒道,你们到底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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