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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古小泉慢慢走进办公室。杜小欢迎了上来说,坐吧。古小泉坐下。杜小欢说,有人来看你。古小泉抬头看杜小欢。杜小欢微笑地迎着她的目光,然后示意她向门口看。古小泉朝门口看去,何铁心站在门口。古小泉眼睛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肯相信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何铁心说,是大哥告诉我的,大哥叫我来的。

  樊迟歌从楼上下来,看见等在楼下的是杜来峰,脸上冷漠着,返身上楼。杜来峰很失望,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没有申辩,慢慢转了身,离开那里,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没走出多远,樊迟歌又从后面追来,叫住他。两个人站了一会儿,默契地并排向前走,一直来到一段旧城墙上,在城墙上坐下。樊迟歌开口道,昨天李市长到报馆来了,夸我们的报纸办得不错,说我文章奇异,机杼一家,还说我们的报纸多了一些典籍储藏,少了一些雄豪大气,这人内行,是个读书人。杜来峰不接樊迟歌的话。樊迟歌继续说,上午我参加了文博系统的一个会,那些老夫子们一个个又说又笑,真拿自己当了主人,有些人我都认识,他们过去可不是这样的,真怪。杜来峰还是不说话。樊迟歌掠了一下额前的散发说,天凉了,快到冬至了,我去看过小泉,她要我替她找一本《唐氏家训》,我给她找到了。

  杜来峰就像一个哑巴,或者一个呆子,无论樊迟歌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峰。樊迟歌十分恼火,发作道,你是怎么回事儿?到报馆找我,见了我又不说话,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杜来峰说,我喜欢你。樊迟歌怔住了,不相信地看着杜来峰,半晌才回过神来,说,你刚才……说什么?杜来峰并不看樊迟歌,站起身来,大步朝城墙下走去。樊迟歌激动地捧住了自己发烫的脸,身子软软的,坐在那儿,看着杜来峰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墙,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莫千把门打开,一包栗子先从门外伸进来,然后是笑嘻嘻的樊迟歌。莫千说,我当是谁。说罢让进樊迟歌,关了门,回到桌边继续补他的衣裳。樊迟歌见状,把栗子放下,从莫千手中接过衣裳和针线,说,我来吧。莫千也不推辞,把挽起来的衣袖放下来,走到一边去点电炉子烧水。

  樊迟歌飞快地纫上线,说,刚出锅的栗子,甜着呐,快吃吧。莫千笑了笑,说,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樊迟歌说,你猜猜。莫千把茶叶放进茶杯里,看了看樊迟歌说,和杜来峰有关系吧?樊迟歌一根缝衣针举在空中,瞪大了眼睛问,他告诉你了?莫千哂然一笑,说,我不认识他,他怎么告诉我?樊迟歌不解地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莫千说,你呀,人中尖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能难住你!樊迟歌不说话了,继续缝衣裳,过了一会儿说,他今天告诉我,他喜欢我。莫千说,哦?樊迟歌说,他能这样说,证明他不再怀疑我,拿我当自己人了。莫千说,问题是,他的怀疑是对的,你们不是自己人,我说的没错吧?樊迟歌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我担心的。莫千看看水开了,闭了电门,往茶杯里沏水,说,意气不孚,难以肝胆相照,你这又是何苦?樊迟歌说,听你的话,你反对我和他交往?莫千摇头说,你和他来往,倒是你的一层保护,我只是想提醒你,迟早他会知道你是谁,到那个时候,他不会再说喜欢你,只会杀了你。

  杜小欢一脸欢喜地跑到大门口。一辆小卧车停在改造院门外,文达等在那儿。杜小欢朝文达走去,说,你怎么来了?文达朝两边看看,看石头和司机都没注意到自己,手背在身后,咳嗽一声,一脸严肃地说,怎么不叫首长?杜小欢心眼儿直,没看出文达是玩笑,立正,敬礼道,首长。文达点点头,说,过来。杜小欢向前两步。文达凑近杜小欢的耳边小声说,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文达说罢伸出手来要掐杜小欢的脸蛋。杜小欢恍然大悟,知道文达是和自己逗着玩,娇嗔地搡了文达一把,说,你就会拿这个欺负人。文达嬉皮笑脸地说,不是一段时间没见了吗,官兵同乐嘛。杜小欢单纯,免不了认真,说,你不是来娱乐的,是来检查我工作的吧?文达说,除了工作,你还有没有别的让我检查?杜小欢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文达,说,我工作干得好好的,没犯错误,还能有别的什么?文达失望地说,给你说什么等于白说,算了,不说了,你把手里的事交待一下,跟我上车,一块儿去公安局。杜小欢说,你去办事,我去干什么?文达说,这么久没见面,还没点儿话说?我这儿忙,没时间,咱们就在车上说会儿话,一会儿我再送你回来。杜小欢说,你忙,我也没闲着,我这儿都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人用了,算了吧,以后再找时间,啊?文达说,算了呀?杜小欢说,你说呢?文达有些失望,对方把意思表白了,不通情达理都不行,就说,那就算了吧,先欠着,秋后一块儿算账。杜小欢瞪着一双大眼睛看文达,问,算什么账?文达坏笑,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这儿两个月没捞着个热乎人了,心里能不馋吗?杜小欢脸红了,说,没见过你这种首长的。杜小欢想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近情理,犹豫地说,要不,我就去说说,跟你一块儿去?这回是文达主动地通情达理,说,我看出来了,你那是勉强呢,算了,你忙你的,我走了。

  杜小欢站在大门口,若有所失地看着远去的车影,自言自语道,谁说人家勉强了?人家说了跟你去的。月儿姐出现在杜小欢背后,笑眯眯地问,跟谁去?杜小欢吓一跳,转过身来,说,鬼月儿姐,吓我一跳。月儿姐看远去的车,说,杜同志,那是你对象?杜小欢不想张扬,说,谁告诉你的?月儿姐说,人家季管理员说了,杜同志的对象是司令。老话说,龙章凤姿,我看他好架子,像。杜小欢说,别胡说,快回去吧。

  三个人朝里走去,何铁心在后面撵上来,手里提着一篓水果。月儿姐站住了,说,给我们家送果子来了。杜小欢拿眼睛看月儿姐。月儿姐说,杜同志你不用看我,你叫小泉妹,小泉叫我姐,那一位是奔小泉来的,不是给我们家送果子是什么?杜小欢叹气,说月儿姐你这张嘴。

  杜小欢去宿舍把古小泉拉出来,牵着古小泉的手朝办公室走去。古小泉看了看姐姐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杜小欢说铁心来看你了。杜小欢笑眯眯地拉着古小泉走进办公室,把古小泉往何铁心面前一推,说,你们谈吧,我先忙去了。

  杜小欢说罢出去了,临走时没忘了把门掩上。古小泉跟着杜小欢走到门口,拉开门缝朝外看了看。何铁心不解地看着古小泉,说你这是干吗?古小泉把门掩上,走了回来,从发髻上取下一只玉簪,交给何铁心说,你把这个送到观月楼去,留在我外屋的桌子上,用茶杯压好了。何铁心问,送这个干吗?古小泉说,你别问,只按我说的做就行了。何铁心说,你这不是瞒着小欢吗?古小泉说,这事和她没关系。何铁心说,她是你姐姐,到底什么事你不能告诉她?古小泉说,你就说送不送吧?你不送我另想办法。何铁心说,可你也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小泉说,好吧,我就告诉你,我要哥哥把我救出去。何铁心说,谁?古小泉说,还能是谁,我只有一个哥哥。何铁心说,小泉,大哥对你可是把心都掏出来了,你不能这么绝情。古小泉冷了脸,手一伸说,把簪子还给我,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古小泉说罢拿过簪子,转身朝门口走去。何铁心说,小泉,我去还不行嘛。古小泉站住了。何铁心说,你不让我问我就不问,可我们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古小泉点了点头。

  何铁心没敢向杜小欢告别,匆匆离开改造院,叫了一辆车,直奔观月楼,在门口转了半天,到底没进去,一跺脚直奔公安局,将簪子交给了杜来峰。杜来峰问何铁心,为什么不照她说的做?何铁心说,我想了又想,她走得已经看不见自己了,她不能再这么痴迷下去了,只有断了她的念头才能救她,只有你才能救她。杜来峰拿起簪子来看,把簪子放在手上轻轻地敲,突然眼睛一亮,仔细地推敲一番,将簪子卸开――那是一支空心簪子,里面露出一截纸头。杜来峰取出纸头看了一遍,想了想,把纸头重新装进簪子里,然后把簪子递给何铁心,说,照小泉的话办,把它放在观月楼外屋的桌子上。何铁心不解,说,这是为什么?杜来峰说,你就这么做,我自有主张。何铁心有些担忧地说,大哥,小泉不是坏人。杜来峰说,我知道。何铁心说,她需要人关心。杜来峰说,铁心,她是我妹妹,我知道该怎么做。

  冬天,天黑得早,学员们早早地就上了床,很快进入梦乡。杜小欢像往常一样到学员宿舍巡铺,她一个个替学员们掖好被子,然后走到古小泉床铺前。古小泉睡得很沉,杜小欢轻轻地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子里,然后离开。月光照了进来,照在古小泉的脸上,古小泉听见杜小欢远去的脚步声,她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开始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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