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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小天椒续过樊迟歌的下句,触景生情,收了脸上的笑意,把手中的画笔抛下,走到一边。樊迟歌见状,知道触动了小天椒的内心,也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走过去,想宽慰她,又不知道那宽慰在哪儿,过了一会儿说,小泉,你还年轻,用不着那么伤感。小天椒说,你不用劝我,我也是一时的情绪,一会儿就过。樊迟歌说,光换情绪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换一种生活?〖HTF〗舞袖歌衫半是空,那堪冷月照帘栊,怜他多少温柔骨,偏送残春拥落红。〖HT〗你这么漂亮,多才多艺,干什么都会很出色,怎么都比在书楼里呆着强。小天椒说,一个女人,再出色也是男人的陪衬,争到底不过让男人拍两下巴掌,说你声好,宠爱三两日,到头来终将是残花渐落,又去哪里寻春色。要凭脸蛋儿和文章,迟歌姐你也算人中尖子了,你这样的人,拍巴掌的有,叫好的有,又有谁拿你做了须眉领袖?在男人的世界里,说什么争公平,那真是笑话,能让我们争的也就是短暂的快乐了。

  杜来峰守在观月楼外,守了半个时辰,观月楼的大门静静地关着,什么动静也没有。正当杜来峰打算离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观月楼前,杜来峰一看那个人,大吃一惊,迅速将自己掩蔽好。

  观月楼前,古飞雪警觉地四下打量着,敲了敲门。门迅速地打开又迅速地关上,古飞雪消失了。杜来峰的血直往脑门上涌,弄不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心里琢磨着,是冒着观月楼里有接应的险,冲进去将古飞雪抓获,还是冒着网撤鱼去的险,回公安局要人?没等他琢磨出个究竟,身后一只手将他一拽,杜来峰没提防,被拉进身后的院子。

  把杜来峰拉进院子的是妓院的女领家紫砂壶。紫砂壶上下打量着杜来峰,说,看你老大不小了,还是个雏儿吧?这个时候姑娘还睡着,没起来,怎么,熬不住了?杜来峰心里有事,紫砂壶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扭头就往外走。紫砂壶拦住了杜来峰,说,哎,既然来了就别走呀,我给你补个条子,叫两个姑娘,清官浑官你挑,住局不是时候,让她们陪你说说话,吃果儿咬乖乖,挂得挂不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紫砂壶说罢回头朝屋里喊,小胡子,叫宝钗和媛媛起来,看厅挑人儿。杜来峰不明白,说,什么住局?挑什么人儿?紫砂壶说,别装了,你在这儿探头探脑半天,不赶热被窝你来这儿干什么?不是撬行,实话告诉你,小天椒歇牌了,你往她那儿看也是白看,就算她不歇牌,就你这张印度脸,她正眼都不看你。杜来峰明白过来,生气地推开紫砂壶,出了院子。

  杜来峰出了院子,一个卖花样的年轻女人过来,说,花样儿――要花样儿吗?杜来峰没理她,走开了。紫砂壶跟了出来,朝杜来峰的背影吐唾沫,说,孱头!衰鬼!卖花样的说,妈妈,看看花样儿吧,鞋面儿枕头袖口孩儿鞋,齐着呐。紫砂壶扭了头骂卖花样的,要死呀你?窑子门口卖孩儿鞋!滚开!

  小天椒吩咐过月儿姐,自己和樊迟歌交往的事,先别告诉大少爷,所以樊迟歌来过观月楼好几次,这期间古飞雪也常来,两人没碰上面,小天椒和月儿姐也不把事情说破。古飞雪进了院子,听月儿姐说大江报馆的樊小姐在楼上和馆主俩说话,吃了一惊。月儿姐是个会看眼色的,知道这一回让大少爷撞上了,再瞒不住什么,就把两人交往的事说个底细给他,以免他做出什么来,让楼上两位生恼。

  古飞雪上楼,小天椒一见古飞雪,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搂住他,说,哥。古飞雪看了一眼樊迟歌,不高兴地说,我知道,我永远都是外人,什么事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小天椒说,怎么,吃醋了?古飞雪说,两个人中尖子,哪里敢。小天椒高兴地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迟歌姐来了,你也来了,你们俩都别走,我去下厨,给你们烧西湖醋鱼吃。

  小天椒欢天喜地地下楼去,留下樊迟歌和古飞雪在那儿。樊迟歌说,我一直想和你联系,总也没有你的消息,虎斑蝶死了,我们怎么办?古飞雪说,车到山前自有路。樊迟歌说,路在哪儿?古飞雪说,你不要问这么多,到时候会有人和你联系。樊迟歌说,谁和我联系?古飞雪说,我不能说。樊迟歌说,对我也不行?古飞雪犹豫了一下,说,不行。樊迟歌说,飞雪,我真不知道你相信过谁,你这样的人连朋友都不会有。樊迟歌说罢,起身朝楼下走去。古飞雪并不阻拦她。樊迟歌走到楼梯口,站住了,转过身来说,告诉小泉,改天我单独来吃她的西湖醋鱼。

  樊迟歌离开观月楼后,在外面闲逛了一阵,看看天已近晚,又不想回公寓,索性回了报馆。报馆已经下班了,人去楼空,樊迟歌打开灯,疲倦地坐到自己的写字台前,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樊迟歌吓了一跳,去接了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天已经晚了,你该回家,不该呆在报馆。

  樊迟歌听声音嗡嗡的,不是熟悉的人,有些惊讶,问,你是谁?那个男人说,我是虎斑蝶。樊迟歌一愣,下意识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虎斑蝶,你恐怕找错人了。那个男人说,你的特工代号是1331,你的上线联系人是1322,他叫古飞雪,下线联系人是1332和1333,一个叫赵西娅,一个叫陈致和,我说的没错吧?

  对方把樊迟歌说得一清二楚,分明是十分熟悉她底细的,樊迟歌茫然了,到底是孤独得太久,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就说,可虎斑蝶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虎斑蝶,你究竟是谁?那个男人说,樊迟歌,不该问的就不要问,那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樊迟歌沉默了。对方又说,现在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对杜来峰有好感,他是共产党的重要干部,我要你盯住他,从他那里获得情报,然后报告给古飞雪,你听清了吗?樊迟歌说,听清了。那个男人说,这就对了,好了,放电话吧。樊迟歌迟疑了一下。那个男人生硬地说,你的动作太慢了。

  莫千在洗衣裳,见樊迟歌一脸烦躁地推门进来,吃了一惊,问,又遇到什么事,瞧你的脸,都能拧出雨点儿来。樊迟歌不说话。莫千问,报馆出事了?樊迟歌摇头。莫千再问,和谁闹矛盾了?樊迟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莫千说,这我就猜不上了。

  莫千放下手中的事,去披间里沏了茶出来,倒了一杯递给樊迟歌,说,喝茶吧。樊迟歌接了茶过去,说,莫叔叔,我是一个缺乏正义感的人吗?莫千笑了笑,说,你的问题总那么严肃。樊迟歌固执地说,告诉我。莫千说,当然不是,你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孩子,否则不会为报父仇而放弃个人的生活了。樊迟歌苦恼地说,那什么是正义?一个知道正义的人,应该爱什么,恨什么?莫千看了樊迟歌一眼,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樊迟歌在自己的思路里,自顾自地说下去,共产党为百姓一次次勒紧自己的腰带,国民党从上到下拼命地敛财;共产党敢作敢为,光明磊落,国民党推诿塞责,遮遮掩掩,上司甚至不敢在下级面前暴露自己。我弄不明白,我过去的正义感究竟是对还是错。莫千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让你这么气呼呼的一说,倒像是来质问我的。你在怀疑自己的选择,被眼下的事情弄糊涂了,对吧?樊迟歌说,我真的是有点糊涂了,我看见的和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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