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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马孔多,你可不要因小失大。你只漂到黑河,又在电视上露了脸,将来你比现在会更有名气,许多出水芙蓉的女子也会任你花前月下的。”我充分发挥自己在攻击马孔多上的超常智慧,“你们可以随处宿营,围着黄火吃烤鱼、烤野鸭或山鸡,也许入夜在帐篷里还能听见熊的脚步声。当然,最重要的,你们要经过一个古战场,会看见长有七个脚趾的少数民族与异族抗争的遗址,你也许会发现箭矢、盾牌、破烂的号角等古物的。我肯定,你将大有收获。”

  马孔多嘟起嘴,这是他心有所动的一贯表情。他思谋了半晌,突然举起了右臂。当然,这是他赞同某项事情的举止,他同意了!

  我递给他一杯茶,自己拿起西旸喝剩的半杯:“来,为伟大的马孔多干杯,为了漂流的成功干杯!”

  马孔多一饮而尽,咂咂嘴,说要找西旸聊聊去。我将他送到西旸门口,他有些羞涩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西旸木讷地问我:“马孔多还没回来?”

  “他不正在你眼前嘛!西旸你可真好眼神!”我兴高采烈地推了马孔多一把, “你不是要找西旸聊聊吗?你们要一起漂黑龙江了,好好商量商量一些细节。我走了,你们谈吧。”

  西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马孔多,好久不见,请进。”西旸做出一个礼让的动作,可那时马孔多已经溜进室内,西旸的彬彬有礼看上去有点虚伪和滑稽。

  晚饭后漠河县委在北陲饭店和文化宫之间的空地上举行了迎白夜露天舞会。站在二楼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的情景。乐队正在起劲地演奏一首节奏明快的快四步舞曲,十几对男女快速旋转着,但大多数人都在围观。我看见马孔多鬼鬼祟祟地在人群中串来串去。有一刻他还踮着脚尖朝乐队拉小提琴的姑娘张望,样子像个企鹅。马孔多的矮小给他带来了诸多不便。舞会一直到二十一点还没有结束的迹象,蚊子倒是三五成群地飞来,我不得不抹了些避蚊油,然后准备下楼身临其境地感受一番。刚走到饭店门口,恰好碰上西旸,我便问:“刚才你和马孔多谈得怎样?”

  “还好。”西旸说,“他非常高兴能加入漂流队。我也一样高兴。只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漂流是件危险的活动,在排除诸多浪漫的成分外,死亡的因素还是存在的。”

  “死亡?”我说,“别想得那么可怕!”

  “必须这样设想。”西旸划着火柴,用掌心护住,点起一支烟。微风把邻近的两棵松树身上的松脂气吹下来了,清香得很。天空是深蓝色的,白夜前夕的漠河清纯明丽,远山那幽幽的暗影又似一缕不经意的哀伤挂在天空的珠帘下。哦,死亡,不!

  那一夜我和马孔多睡在一张床上。在那样的夜晚拉上窗帘是最愚蠢的举动,所以我们把窗帘全部卷至墙角。明亮的玻璃窗把明亮的夜晚推到房间,使房间充满了本不应有的光明。白夜仿佛提前降临了。我们幻想着渔汛、出其不意闪现在大庭广众面前的母鹿以及动人的黄火。我们相互抚摸,感受着肌肤之间的喁喁私语,想象着时光再流逝几十年后,我们都将成为两具不知身在何方的僵尸,一切的怨气和不解也就涣然冰释于温存的拥抱之中了。借着滚滚而来的仵逆黑夜的银白色光芒,我们重温了世上男女本应有的欢乐,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男女之间的和平,淡淡的永恒的和平。对时光残酷的设想和出人意料的温存使我们流下了眼泪。我们终于在分别后首次达到了一种伤感的和谐。我倒在马孔多怀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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