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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这人的确变刁了。前一刻我都没打算哪一天走。朋友一接上头就拿刀刃试红白。不给他时间不给他余地,看他怎么处理。

  他说:“明天我不能送你。对不起。”

  我假笑,说:“没关系。你在忙什么呢?”

  “忙‘两会’。”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会’?”

  他说:“看你,这么大的国家大事:政协、人大两个大会嘛。”

  “你和‘两会’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我的提问很可笑。“我在会上。懂了?”

  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他的名字,总是很高兴他成了一个人物。这会儿怎么忘了。

  “懂了。”我说,“你搞政治了,你是个比较著名的人物了。那你忙吧,不必送我了。”

  “这样吧。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两小时可以自由支配,我请你吃顿饭。”

  我说:“不吃。”

  我说不吃的时候眼前飞快闪回这次来北京的所有委屈和失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他说,“我现在身不由己。既不能送你也不能陪你玩玩。但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

  我一边抹泪水一边冷静地说:“我没哭,我也没时间吃这顿饭。”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种梗塞状的难受劲从我们的心中慢慢滚动过去。

  他说:“那就不吃?”

  我说:“不吃。再见。”

  这次我能肯定我的钥匙没丢而他把钥匙丢失了。

  我立刻着手办明天离京的火车票。

  毛同志陪我和票贩子老赵谈买黑票的勾当。我们三个人都坐在招待所肮脏的沙发上,面对从不走动的世界各国时钟。老赵长一北方男人的大脑袋,留寸头,齆着鼻子说一口老北京话,满口舌头乱卷,句句理直气壮。找老赵买票的规矩是必须事先交纳手续费。到武汉的当日硬卧票,手续费五百元人民币。次日票,三百元。提前三天订票,一百五十元。提前一星期,一百元。

  我说:“我要明天的。”

  老赵说:“先交三百,明天按票价一手交钱一手交票。”

  毛同志说:“你不能便宜一点吗?”

  老赵说:“大婶,您当这是菜市场买萝卜大白菜?”

  我说:“三百就三百。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把钱给你你一去永不回,我上哪找你?”

  “这好办。我不收这钱。”老赵拉过服务台里面的小姐,说:“把钱押在她这儿行吧?”

  老赵就是招待所总服务台介绍给我们的。我当即数了三百块钱交给了小姐。我让小姐给我开了一张收据。

  我收拾好了一切,坐在房间,专等票来。第二天毛同志出去买医疗器械,中午特意赶回招待所,说要送我。

  中午老赵没来。来了个电话。

  “票实在太难弄了。北京在开‘两会’呢。还要票吗?”

  “当然要。”

  “要明天的吗?”

  “是的。”

  “那手续费还是三百。今天我白跑的车马费就算了。”

  “好吧。”

  我拿出毛巾抖一抖又挂在卫生间。岁月开始显得无限漫长。

  又一天中午时间到了老赵没来,又是一个电话。与昨天内容一模一样的电话。

  第三天中午还是一个电话。要明天的票吗?要!那就还是三百。票太难了。北京在开会!

  第三天我和毛同志预感都不好。毛同志因此没出去办事,陪着气疯了的我。

  “北京人怎么这样!北京人怎么这样!”毛同志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蹙着眉在房间踱来踱去。我躺在床上,两眼望天,用脚趾甲狠狠抠墙纸,恶毒的报复念头满脑瓜乱转。

  第四天上午老赵来电话了。他说有了明天中午的票。请带上票钱到火车站广场西侧报刊亭去,有人会给票的。

  我翻身起床穿上外衣准备去取票。毛同志喝住了我:“等等!这里头有阴谋诡计。”

  “不会的。他们不会不给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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