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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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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男女之间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事情的具体过程极其短暂,因为他们都没有经验,根本把握不了进度,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基本可以算是获得了成功,这让他们俩人都比较地放下心来,觉得自己都还不至于太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黄新蕾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飞快地就完成了自己的角色转换,从过于矜持的黄新蕾变成了卞容大温情的未婚妻。黄新蕾羞羞答答地拿出了她在私下里偷偷积攒的嫁妆,让卞容大一一过目:一床软缎被面,一对鲜艳的尼龙绣花枕套和一些零零碎碎、花花绿绿的东西。但是,卞容大对于这些东西一律视而不见,他脑子里一片轰鸣,额头不停地冒汗,好像患了低血糖。这是因为,床单上没有处女之血,一点点都没有!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问题在哪里呢?在卞容大这方面,他肯定是初欢,他与所有的童男子一样,慌张潦草,难以入门。 而黄新蕾,似乎比他更加羞涩慌乱,不懂阴阳。况且他们的革命友谊这么多年,黄新蕾一贯的端正、严肃和专一,使得卞容大的良心强烈地阻止他去怀疑她的无辜,那么卞容大应该怀疑谁呢?猥亵的民间传说无数次地告诫过男孩子们:初欢必须见血,否则不是处女,除非发生过非常特殊的情况。黄新蕾是否发生过非常特殊的情况呢?卞容大不知道。黄新蕾那么敏感好强,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去询问才不致使她感到羞辱呢?卞容大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卞容大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但是他怕受委屈。他窝不得,窝了就容易哭。当黄新蕾以罕见的娇俏问卞容大喜欢不喜欢这些嫁妆的时候,卞容大的一滴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心酸地说:“喜欢。”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窗外的马路上欢快地高叫:“黄新蕾!” 这是黄新蕾的姐姐。陈阿姨夫妇把他们的大女儿接回来了。这欢快的叫声,闪电一般击中了卞容大。黄新蕾跑过去开门的时候,卞容大快要虚脱了,他赶紧扶着门框,命令自己握紧左手:要冷静!要微笑!要行若无事! 一个俏丽的女军官冲进了房间,笑嘻嘻,还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是那万变不离其宗的洋娃娃脸蛋!还是灵巧,好动,喜欢撅嘴!还是用不以为然的腔调与她想戏弄的人打招呼:“啊,这就是我的妹夫吧?”天啊!原来,人是不可改变的。越是细小的动作和习惯,越是不可改变,无论历史把它们放大多少倍,它们还是保存着自己固有的特征。她是黄新蓓,不是黄新蕾。她是黄新蕾的双胞胎姐姐,年长黄新蕾十分钟,穿着绿军装,戴着红领章、红帽徽,俊俏非凡。她说笑着,扔掉军帽,摇松头发。她白里透红,阳光一般明亮和健康。姐妹俩的身段和五官大体都是相似的,但是肤色、神态、性格和后天的职业训练,又使她俩有着天壤之别。有人把她们姐妹俩弄错了!是谁把她们弄错了呢?卞容大不知道。卞容大来不及细致地回顾和分析历史,更无法询问。这顿晚饭,口口食物都噎在胸口,实难下咽,在这短暂的三个小时里,卞容大再一次地感到窝得慌。世界在破碎,喳喳作响,到处是裂缝,生活真是恐怖! 两个月之后,卞容大和黄新蕾结婚了。 成功的初次,给卞容大带来的是满腹疑云,给黄新蕾带来的是受孕。黄新蕾的品性是如此端庄,她宁死也不愿意被人发现她的未婚先孕。迅速结婚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迅速获得合法身份,以便去做人工流产。婚后的第一个星期,黄新蕾便带上结婚证和夫妻二人的工作证,在卞容大的陪同下,理直气壮大大方方地去了医院,做人工流产的理由是他们都还年轻,都想先干好事业。 正如黄新蕾在婚后就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格言说的那样:“在我们的人生里,有些错误是能够犯的,有些错误是不能够犯的,一旦犯了就无可挽回,所以你得在事先牢牢地想清楚。”卞容大在等候黄新蕾从人工流产室出来的时候,总算理解了黄新蕾的格言的意义。他就是没有把事情牢牢地想清楚。一个男人,不得轻率地与大姑娘发生肉体关系。发生了,她就算你的人了,你就得负责到底。卞师傅对于儿子突然要翻悔与黄新蕾的关系,给予了严厉的制止。很简单,如果黄新蕾去派出所报案,告发卞容大强奸,二话不用说,卞容大就得去坐牢;告发到单位,二话也不用说,单位就会处分卞容大。都是身败名裂,一辈子再难抬头,你怕不怕?卞容大怕。沉默了好多天,卞容大选择了婚姻。至于到底是谁把黄新蓓变成了黄新蕾,卞师傅认为这是卞容大自己的误会。黄家的这对双胞胎女儿,卞容大娶谁都一样——直到后来,黄新蕾的体弱多病暴露出来之后,卞师傅这才指责陈阿姨。他说他老早就明白小陈对卞容大千方百计地笼络,目的就是想把一个病恹恹的女儿塞给他们卞家。 由于心里窝得慌,新婚的卞容大表现得并不好,他沉默得比哑巴还彻底。每天晚上都熬夜给报社写通讯,早上睡懒觉。对于新郎应尽的职责,他假装懵懂无知。对于黄新蕾的怀孕,卞容大显得薄情寡义,黄新蕾坚持要去做人工流产。他听之任之。对于卞容大的表现,黄新蕾采取了高度克制和忍让的态度。他们一起回娘家的时候,黄新蕾还主动往丈夫饭碗里夹菜,使得陈阿姨看在眼里,喜上眉梢。最后,弄得卞容大都闹不清婚姻生活就是这么清淡平和还是他们又在僵持?这次是卞容大无法忍耐了。 毕竟他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已婚男青年,毕竟每天晚上身边都睡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他无法长时间这么清淡。卞容大找黄新蕾认真地谈了话。卞容大说:“我国的法律规定婚姻自由,这就是说如果两个人结婚之后,在共同的生活中,发现他们的婚姻并不合适,互相之间其实没有什么感情,睡在同一张床上却都无动于衷,那么,我认为,他们就应该离婚。连恩格斯都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你认为呢?”出乎意料地,黄新蕾一点都不动气,她语气和蔼地回答:“是的。”卞容大进了一步:“假如我们发现相互其实没有感情,你同意离婚吗?”黄新蕾说:“当然。”卞容大忽然卡壳了,试想想,一个新婚的女子,几乎没有享受新婚快乐,又刚刚承受了人工流产的痛苦,可她却还是如此的通情达理。卞容大是不是太混账一点了呢? 卞容大接下来说的话是:“你困了?” 黄新蕾说:“不困。” 卞容大说:“不困你在想什么?” 黄新蕾说:“你在想什么?” 黄新蕾偷偷地笑起来。卞容大闭上眼睛,伸手抚摸了妻子的笑容。 结果,卞容大稍一心软,他们的婚姻之箭就飞快地穿越了时光,刷刷地过去了十六年。 当年,未婚的时候,卞容大只是碰了碰黄新蕾,她就怀孕了。可是后来,黄新蕾一怀孕就习惯性流产。从婚后开始到1991年的七年当中,黄新蕾习惯性流产三次。流产一次,就大出血一次,就需要将养一年。再受孕,再习惯性流产,再大出血,再需要将养一年。之后再尝试着受孕。三次习惯性流产之后,医生警告:再不可随意怀孕和流产了,否则就会终身绝育。黄新蕾严重贫血,骨瘦如柴,全身的皮肤就是一层打皱的薄纸。一个女人有多少鲜血啊,怎么经得起这年年岁岁地流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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