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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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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热。我顿时想起了离我而去的牟林森们。我的泪无法制止地就流下了脸颊。原来加木措在和他的队友们打赌。他们说如果加木措能到饭店来带我到训练场,加木措就赢了,反之,他们就赢了。赌注是啤酒。这是典型的男孩子的闹剧。冲着加木措对我的关心,我很愿意给加木措这个面子,但加木措不让我到那烈日炎炎的训练场去。他十分严肃认真地指出一个人应该说话算话,我既答应他不去就应该不去。 加木措说:你保证? 我说:好,我保证。 我没想到马术队的年轻人会如此看重他们的胜利。他们冲着加木措欢呼,吹口哨。加木措输给每个人的啤酒不是我以为的一瓶两瓶,而是每人一箱。加木措一箱一箱扛来啤酒送给他的队友,他的队友冲着他砰砰地打开啤酒,仰着脖子牛饮,有几个顽皮的骑手还朝我扬了扬酒瓶以示致意。 我乐了。我为加木措忿忿不平。我想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关键时刻信守那可笑的诺言呢。我离开了窗口。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涂了口红,振作振作了精神,然后—溜烟下了楼。 我突然出现在训练场。一匹枣红马仰脖嘶鸣,骑手们却都哑了。他们疑惑地看着我,停止了喝酒。我对他们弯了弯腰,说:扎西得勒。 他们慌忙还礼,有的说“扎西得勒",有的说“你好",一片混乱。 我穿过他们中间走近加木措。加木措惊喜又自豪地迎接着我,我仰起脸对加木措说:能教我骑马吗? 加木措大吼一声:哈! 加木措一下子举起我,将我放在他的黄褐色马背上。他挽着缰绳,胳膊一挥说:拿酒来! 训练场上顿时又沸腾起来。骑手们输得喜笑颜开。一箱箱啤酒搬来了,垒在加木措身边,几乎每个骑手都要羡慕地给加木措一拳。啤酒赢来之后,加木措说:来呀,我请大家喝酒! 骑手们说:康珠呢? 我说:我当然也请你们喝酒。 骑手们嚷道:好哇,好哇! 加木措将我从马上扶下来。加木措一瓶一瓶地用牙齿咬开酒瓶盖子,我一瓶一瓶地向骑手们逐一敬酒。他们都是藏族人,个个都是酒中豪杰。他们喝罢之后立刻反过来敬我的酒。他们擎酒瓶至眉际.唱起了敬酒歌。我一刻不喝,他们就一刻不停地唱。人家举着酒瓶在你面前不住气地唱歌,这是多么利害的一招。我只得豁了出去,敞开酒量喝起来。骑手们跳起了“锅庄”,边跳边唱边喝,我也深受感染,挥胳膊踢腿地加入其中。以前我喜欢跳迪斯科也跳贴面舞,讨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交谊舞,现在我发现了能使我热爱和陶醉的舞蹈:锅庄。为了高兴,为了友情,我们蹦蹦跳跳,我们不用灯光,场地,服饰和音响,我们有天然的节奏和天然的歌喉,对于汉族人来说,跳舞似乎总是一件令人害臊的带表演性质的事情。在这里,跳舞不是一件事情,跳舞就是高兴。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低烧加酒精使我舞步踉跄,加木措一直紧紧地围绕着我,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我什么意外也没出。 最后,加木措怀着胜利者的豪情教我骑马。我有生以来没骑过真正的马。看人家骑马是那么神气那么自如,心中一直存着向往。及至我真正骑上马去,才发现马鞍并不舒服,尽管上面垫有皮子还是非常硌人,脚磴也是很不容易习惯的,马一开步,我的丝袜就被铜制的脚磴磨了个窟窿,而马背比我想象得宽厚得多,我的两条腿必须分得开开的,根本使不上劲来夹住马背。马儿向前小跑了几步,骑手们的喝彩还没有停止,我已经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来。 骑手加木措就是这样走进了我在拉萨的一段生活。果然不出我所料,加木措是个康巴汉。 加木措说:我得帮你治病。 加木措拎着五瓶酥油,把我带到大昭寺,让我往所有我伸臂能及的长明灯里添一小勺酥油。 我说:开玩笑吧?大昭寺的长明灯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呢。 加木措有点不高兴,说:怎么是开玩笑呢? 我说:怎么啦? 加木措说:你知道自己亵渎了神灵,光说说有什么用,应该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悔意。 我想想也是。 于是我答应了加木措,老老实实地逐一地为大昭寺的长明灯添加了酥油。 加完酥油,我想我地方坐一会儿,歇歇脚,加木措却说应该给大佛许个愿了再歇。 我被带到那尊最大的佛像面前跪下。我不知道愿是怎么个许法,加木措让我跟着他说。 加木措耳语般地呐呐地说:我叫康珠。 我学道:我叫康珠。 我是汉人。 我是汉人。 我不当心亵渎了神灵。 我不当心亵渎了神灵。 我请我的藏族朋友加木措替我祷告,祈求神灵的原谅,消除对我的惩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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