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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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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辣"咳"了一声,跺跺脚:"好吧,权当我做个善事了。" 辣辣扯起小叔子,一同摸到床边。辣辣仰面倒去,说:"轻点啊,我的月份也不小了。" 王贤良吓的魂飞天外,"不!不不!"他磕磕绊绊退了开去,说:"等你生了我们结了婚再……再……" 半天没有声响,忽听"嚓"的一声辣辣点亮了灯,她重新拿过针线箩,仔细地做着,说:"今儿就给你一个话吧,我这辈子是守到底了。" 王贤良大气不敢出,整个人热乎乎地发烧。听嫂子说了声:"你走吧。"才如临大赦地开了房门。 叔嫂二人不再提起婚嫁之事。日常生活却一如既往。王贤良甚至更加温情脉脉,仍然写些情诗,装做遗忘在衣袋里,通过得屋的朗诵送入辣辣的耳朵。他借古今中外的爱情诗来说明肉欲和爱情的区别;委婉地感谢辣辣的奉献精神。辣辣对诗哪有什么兴趣,家务事都忙不完,整日里脚不沾地。她有时发出笑声并不是对诗的理解和赞赏,不过觉得小叔子这书呆子挺有趣罢了。 唯有冬儿一个人默默无声地接受着诗的陶冶。 除王贤良之外,还有三四个码头上的鳏夫前来表示求妻的愿望。他们总是笑容可掬地提来几条鱼或一些糕点糖果,很耐心地替得屋,社员,咬金削木头手枪或大刀。 辣辣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她打定主意不再嫁人。这么一大群姓王的孩子,拖到谁家谁都烦,时间一长,她的儿女准定要受罪。另外,她再也不想生孩子了。八个孩子,将来一家养她一个月,一年就去了大半了。不愁将来,嫁人做什么?哪个男人不是看她会生养,会做事,她可不是傻子,这辈子再也不供什么汉子在家当大爷了。王贤良也许不是粗人,可挑担水都喘大气,上屋顶拾个漏瓦都不会,哪是个男人,要他做什么! 所有男人都不知道辣辣的真实想法。凡送礼物来,不记多少轻重,辣辣一概收下,然后高高兴兴和孩子们吃掉。 一时间,辣辣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充满爱意的人,再加上得屋绵绵不断地朗诵情诗,这个世界果然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厨房里都诗情画意,饭香菜美。王贤木的遗腹子四清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呱呱坠地。婴儿白白胖胖,五官生得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虎像。日后性情也与父亲一样看上去似乎平庸,可忽地闹出了个天大的奇迹。这是后话了。 5 老八四清的名字是辣辣起的。沿袭他哥哥姐姐们的规矩:随着当时的重大事情取名。 老大得屋是王贤木夫妇继承上辈的老屋的纪念。 生大女儿有些特别。头年襄河发大水淹了沔水镇,这年阳春三月,襄河两岸格外地柳绿桃红。码头搬运工王贤木是个戏迷,就有许多见景生情的感觉。给女儿取名叫艳春。这新鲜名字还在码头上轰动了一时。 冬儿是冬至那天出生的,那天下了一场沔水镇百年不遇的鹅毛大雪。 往下便可以此类推:社员是大跃进时期生的,那时家家户户装上了有线小广播,广播里成日唱"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王贤木也顶喜欢这歌,一支小号吹个不停。 咬金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先天不足婴儿,准备他活不长,也就没取名。谁知他一口气悠了两年,存活了,起名饿不死的王咬金。 花生双胞胎又唤作龙凤胎,就像那上了菜谱的菜名,里头是很有讲究的。总之,得了龙凤胎象征吉祥和好运,尤其是在六二年那时候,新媳妇都饿得坐不上胎。于是两个萎靡不振的黄脸婴儿一个叫了福子,一个叫了贵子,福贵临门。 生老八的那一个月,"四清"运动的信息由得屋艳春冬儿社员四个上学的孩子带回了家。大跃进年代挂在横梁上的有线广播在饥饿年代被卖了废铁,好在家中有一群天真活泼的学生。外边流行什么歌,家里就日夜不息地飘动着杂乱的歌声。"四清"运动的主题歌是"四不清干部哟,快快醒过来,两条道路在你面前摆。资本主义泥坑哟脏又臭唷喂,社会主义道路放光彩,放呀放光彩。" 在报户口时,辣辣不假思索地说:"就叫王四清吧。" 尽管八个孩子中有三个的名字记载了历史某个重大时期,但除了饥饿,其他重要运动似乎与他们家总是隔膜着。一般都是在运动结束了许久,辣辣才道听途说一些震动人心的事件。例如沔水镇一中的郭一棠校长打成右派了,副镇长刘咬脐反对大办钢铁给丢进大牢了,等等。 这天辣辣在门口坐着奶四清,对门孙怪的老婆端着饭碗嵫在自家后门槛上和她拉闲话。说粮食局的股长李启孝是个四不清干部,在局里挨斗争。"辣辣,你知道那李启孝是谁?" 辣辣说:"谁?还不是从他娘屁股里蹦出来的一个人。" "咳,是老李。从前在我们这边粮店卖米的老李,不知什么时候升的官,忽儿就又倒了霉。人啦,真说不准福祸凶吉,是不是?" 辣辣说:"你说这老李是眼前的事么?" 听对面给了句肯定的答复,辣辣起身把四清交给了咬金。没等五岁的咬金抱稳孩子,福子和贵子被辣辣从屋角落的泥巴堆堆前扯了出来。"快!"辣辣说:"跟我上街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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