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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海天去幼儿园接儿子还没回来,立雪放下书包,直奔厨房,对江老太大说:“妈,还是让我来。”

  江老太太竖起巴掌道:“别!念书是最难的,你歇歇吧,等着吃饭就行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总是累死的命。”

  立雪无趣地垂下胳膊,站了一刻,看看确实插不上手,只好离开。江老在客厅看报,见立雪回转,说:“你妈今天心脏不太舒服。”

  立雪说:“她不要我干。”

  江老迟钝地看了立雪一会,说:“嗯。”又去看报。

  立雪兴趣索然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晚饭后,立雪又鼓起了热情。看了丈夫和儿子,她的信心又来了。她和颜悦色地进进出出,给儿子早早洗得干干净净,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幸好这天没有美国的“米老鼠和唐老鸭”,海天在房间里看书,立雪洗了脸,精心地按摩了面部,从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神采奕奕。她悄悄转到海天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海天说:“你今天好像格外高兴?”

  立雪松了手,说:“不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今天老想到你。”

  海天用指头扫了一下立雪的腮,又拿起书。立雪夺下书,挨海天坐下,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很多,谈心。”

  海天捉住她的手,抽出书来,说:“好了别闹,你的心我都背得出来了。”

  一脸的暖色渐渐冷了,立雪挪开了一些,弯下背,抱了膝定定望着地面,望了一会儿,她说:“小海,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关于我们,儿子,我的工作,家庭……”

  “你呀,肯定又看了什么小说,受了什么的激动。立雪,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老像小女孩一样易冲动爱幻想?”海天拍着她的背,用毫无余地的口气说:“我要参加管理干部考核了,这次考试对我的将来是至关重要的。你去吧。”

  立雪站起来径直走到房门口,在拉开房门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海天一眼。是他么?曾经热切地凝望着她,听她天南海北地说话,不让她停下来,说什么他都爱听,都新鲜,在那知青的土屋里,一谈就是一天。那一天一天一天都说了些什么呢?他居然听得如饥似渴。往日的情形回到眼前使立雪一阵阵眩晕,她扶住门框,仿佛身子里有什么东西雪一般地融化了,顿时心里虚虚的空空的。她又一次的努力失败了!在海天面前,她的傲气和自尊心又陡然增长了好多倍。立雪返身回房,穿了外套,背起书包,将长围巾搭在胳膊弯上,对着房间道:“我去钟瑾家对笔记,看着城城一点,可别累了你妈。”

  海天抬起头,说:“你不能就在家?”

  “对不起,我也要考试了。”

  立雪一股子劲,冲冲地往钟瑾家去。走到半路,她突然停住了。钟瑾一家四口人,她能当着这些人诉苦吗?学习是句空话,她有满腹的委屈要对人倾诉,即便此刻迎面遇上了钟瑾,对她说什么?说婆婆的含讥带嘲,公公莫名其妙的冷淡,丈夫不肯听她谈话。不,立雪的委屈比这些表面现象要深得多。那是不可言传的隐隐的受创感和一种绝望。立雪朝江边走去,她想那片大沙滩倒是一个容纳此时此刻的她的去处。

  8

  一上大沙滩,眼前骤然开阔,强烈的江风强烈的涛声,飘起立雪的头发旗帜般飞扬。立雪走了几步,胸中奔出一股怨气,眼泪就刷刷纵流不止。在她走近搁浅的木船时,船帮边上立起了一个人,赵如岳说:“是我。”

  立雪倒哈一口冷气,怔怔地僵在那儿。

  沙滩上今夜无月光,远处长江大桥上的几排彩灯让这里有了个模糊的昏黄。赵如岳是一个影子,立雪也是个影子,茫茫沙滩上再无别人。立雪垂下头,让头发披过来,借捋头发的机会揩掉了泪。

  赵如岳穿了件风衣,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说:“你想一个人散散步就接着走吧。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

  “哪里。”立雪却不过情面,说:“一道走走吧。”

  “谢谢。”赵如岳陪在立雪身边,说:“不想说话就别说,同学之间,用不着周全礼貌。”

  立雪立刻感到了一丝丝很微妙的理解,她偏过头朝他笑了笑。

  他们静静地沿着滩边往前走。立雪依然是裹了长围巾,双手抱着肩,久久盯着江心的航标灯。航标灯在黑呼呼的江里就像一颗心,它似乎很近,却又走来走去挨不了它。偶尔有一艘夜航的船只过去,缓缓地流动着一个灯光闪烁、欢声笑语的房子,这给大沙滩印下了梦幻般的痕迹。

  他们静静地走着。一同目随船只,一同沉落进昏暗之中。赵如岳忽儿停了,转身横在立雪面前,愤愤地说:“为什么不问问我?不问我为何独自一人来这儿?不问我……”赵如岳突然顿住了,放低声音,说:“对不起!我实在过份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在立雪倒不在意外,对赵如岳的心情,她早有觉察了。她说:“老赵,你要是想说说你的苦恼就尽管说,也许我能帮帮你。”

  赵如岳问:“你知道市电视台的播音员梅子吗?”

  立雪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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