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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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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达的推迟下班对我们是有利的。我时常利用他替我们坐科室,而我们去尽快地做完例行的工作。我与秦静商量,我们两个人,一个去传染病房查房和访视,一个去洗衣房换值班室的床单,去供应室换储槽,谁回来得早谁就动手整理疫情卡片,然后,时间就是我们的了。秦静抢着说:“我去病房。” 我说:“那不行。得用公平的方式决定。” 秦静总是挑选去病房。去病房比较单纯。与病人打交道至少他们不敢不尊重你。洗衣房和供应室却非常势利眼,他们对临床医护人员态度好得近乎卑躬屈膝,甚至在高压消毒仓里替他们的小孩消毒尿布,为的是取得平时看病开药的方便。而对于不能够直接给他们带来方便的科室,他们却爱理不睬的,尤其是供应室,我们几乎每次换储槽都要受到刁难。他们说:“你们又不是临床,老是来换储槽做什么?大概以为敷料和棉球是洗碗洗脸用的吧?没有储槽了,两个小时以后来看看。”或者说“三个小时以后来看看”,时间的长短完全看他们的心情而定。我们科室谁都不愿意去换储槽,长期以来你推我,我推你,老大夫推给年轻人,现在我们年轻的几个都推给赵大夫。 赵大夫赵武装卫生学校毕业,早我们五年来到流行病室。因为他长得高大英俊,供应室的女人们对他一直比较宽容。目前供应室漂亮的女孩子小谢恋上了赵武装。他去换储槽,碰上小谢,竟然可以一只换回两只来。但是小谢对我们科室的女孩子一概地高度敌视。现在是我和秦静值夜班,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去换储槽。如果不幸碰上了小谢,那就是非常倒霉的事情。 我和秦静只好用拳头划三次石头、剪子、布来决定。三次划过,我输了两次。我说:“倒霉!” 我们轻轻地走到小套间的门口,站在那儿,等待闻达发现我们。现在是他个人的时间,如果我们叫唤他,很有可能被他不顾轻重地吼我们一顿。如果是他主动与我们说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不近不远地极有耐心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我们的科室主任闻达。 闻达主任头发凌乱的脑袋在满满一桌的书本、卡片和资料堆中微微摇晃,嘴唇嚅动,口中念念有词。从油漆斑驳的办公桌底探出老远的,是他瘦骨伶仔的长腿和那双穿着不配套皮鞋的大脚。闻达哪里像马来西亚的归国华侨,新中国第一代科班出身的流行病学专家?传说早在一九五六年,闻达只有二十四岁的时候,就西装革履地出过国,被特邀参加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的年会。传说他戴的是金丝眼镜,穿的是乳白色的优质牛皮鞋。传说他家里有相册证明他过去的翩翩风度和辉煌历史。我们科室没有人见过闻达的相册,但是我们站办公室的干事见过,是在牵涉到涨工资的问题的时候,闻达的妻子背地里拿来给书记和站长看,以证明闻达过去的成就的。传说具有很高程度的真实性。这就更加伤了我们的心。我们多么希望从前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现在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老者,从而使我们感觉到我们事业的兴旺发达和我们生活的美好。现在这个样子的闻达,应该说直接影响到了我们对未来对理想的信心和我们对现实生活的态度。我的不思进取和秦静的准备改行,还有赵武装的吊儿郎当,我想与我们拥有一个这样的科室主任肯定是有关系的。 闻达终于抬起了头,准确他说是抬起了眼睛。他戴一副小镜片的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下方的鼻翼上面,以便眼睛在不需要使用老花镜的时候能够迅速地抬起来。闻达正是把他的眼睛从眼镜上抬了起来,定睛看了看,意识到了靠在门口的是我和秦静。他说:“你们不是值夜班吗?怎么不去工作?在这里看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秦静不说话。她还是与在学校一样的腼腆和胆怯。但我深知秦静其实是瞧不起闻达。秦静从心里瞧不起谁她就会用腼腆和胆怯的方式与之拉开距离。秦静可以老着脸死不说话,所以我只得说话。我说:“闻主任,我要去换储槽和值班室的床单被套,秦静要去病房。您能替我们在科室照看一下吗?” 闻达说:“又来这一套了又来这一套了!为什么你们要同时去呢?我安排两个人值班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求我们流行病室二十四小时有医生监控流行病疫情。我给你们讲了多少次了?你们还是不重视,还是想偷懒。”闻达取下了眼镜,双手大幅度地打着手势,唾沫横飞地教导我们,“年轻人!不要自以为是!疫情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细菌、病毒以及一切的微生物布满了我们的生存空间,它们每时每刻都在裂变,在繁殖,借助空气、水、动物和昆虫等各种媒介在传播,没完没了地传播,没完没了地传播。” 秦静低下头,整理自己的白大褂。我望着闻达,努力地保持着谦虚的表情。只要谁能够谦虚地听完他的这一套老生常谈,他一般就会考虑谁的要求。 闻达继续说:“是的,也许我们等待十年八年,也没有什么传染病大流行,但也许就在忽然之间,它会冒了出来。没有传染病的流行是一件好事,这说明我们国家人民的健康水平在提高。但是这决不能成为我们偷懒和懈怠的借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每天都要以战斗的姿态进行工作。” 我说:“您说得对,说得真好,我们深受教育。” 闻达说:“秦静呢?秦大夫,你好像不以为然?” 我瞪了秦静一眼,秦静说:“哪里。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感到深受教育。” 闻达用他挂在老花镜上方的眼睛严厉而冰冷地注视了我们一会儿,说:“好吧,我替你们顶一会儿的班。你们去吧,下不为例。” 4 时间在过去。闪电穿过了云层,接近了我们抬头可见的天空。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很快就回来了。我抱回来了干净的床上用具,没有抱回储槽。供应室的值班人员是小谢。小谢用她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傲慢地耸着肩膀说:“对不起,刚才有一辆交通车出车祸了,外科急需大量的储槽。值班院长指示我们要保证外科的储槽。你们今天的储槽就免了吧。” 我说:“免谁的都不能免我们的,现在是疫情高峰期,上面有文件的。” 小谢说:“你可以把文件拿来给我们看看。” 我说:“给你看?一个小护士,你还不够资格呢!” 小谢说:“那我总有资格不换储槽给你吧?大夫。” 我回到科室就给外科拨了一个电话,我问刚才是不是发生重大车祸了?人说没有。我把电话狠狠地摔掉了。闻达在我摔掉电话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以为我接的是肠道门诊报告疫情的电话。他吼叫他说:“年轻人,即便永远都是痢疾和伤寒,你这种工作态度我也还是不能够原谅的!其实痢疾和伤寒也是相当有搞头的,只是你们不愿意去研究它而已。你这个样子这怎么行呢?” 我说:“你在说什么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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