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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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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不错。主要是下午的开端不错。 来了一拨参观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地方哪个部门来的,谁也不想知道,谁都若无其事地干活。这些见得太多了。 倒是参观的人不时从冷处瞟操作的工人们,恐怕是纳闷这些人怎么不好奇。 车间主任骑一辆铮蓝的轻便小跑车从车间深处溜过来,默默扫视了一圈。将本来就撂在踏板上的脚用力一踩掉头去了。他事先通知印家厚要亲自操作,让雅丽给参观团当讲解员。印家厚正是这么做的。车间主任准认为三等奖委屈了印家厚,否则他不会来检查。以为印家厚会因为五元钱赌气不上操作台,错了! 印家厚的目光抓住了车间主任的目光,无声却又明确地告诉他:你错了。 有一个人明白了他的心,尤其是车间里关键人物,印家厚就满足了。受了委屈不要紧,要紧的是在于有没有人知道你受了委屈。 参观团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印家厚硬是直着腿挺挺地站了过来。一个多小时没人打扰他,挺美的。班组的同事今天全都欠他的情,全都看他的眼色行事以期补偿。 雅丽上来接替印家厚。两人都没说话,配合得非常默契。只有印家厚识别得出雅丽心上的黯淡,但他决定不闻不问。 “好!堵住你了,小印。”工会组长哈大妈往门口一靠,封死了整扇门。她手里挥动着几张揉皱的材料纸,说:“臭小子,就缺你一个人了。来,出一份钱:两块。签个名。” 印家厚交了两块钱,在材料纸上划拉上自己的名字。 哈大妈急煎煎走了。转身的工夫,又急煎煎回来了。依旧靠在门框上。“人老了。”她说,“可不是该改革了。小印,忘了告诉你这钱的用途,我们车间的老大难苏新结婚了!大伙向他表示一份心意。” “知道了。”印家厚说。其实他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他问旁的人:“苏新是谁?” “听说刚刚调来。” “刚来就老大难?” “哈哈……”旁的人干笑。 哈大妈的大嗓门又来了。“小印,好像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您说吧。”印家厚渴得要命同时又要上厕所了。 “我忘记了。”哈大妈迷迷怔怔望着印家厚。 “那就算了。” “不行,好像还是件挺重要的事。”哈大妈用劲绞了半天手指,泄了气,摊开两手说:“想不起来了。这怪不得我,人老了。臭小子们,这就怪不得我了,到时候大伙给我作个证。” 哈大妈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走了。接着二班长进门拉住了印家厚。二班长告诉印家厚他们报考电视大学的事是厂里作梗。公司根本没下文件不准他们报考。完完全全是厂里不愿意让他们这批人(日本专家培训出的人)流走。 “我们去找找厂里吧,你和小白好,先问问他。”二班长使劲怂恿印家厚。 印家厚说:“我不去。” “那我们给公司纪委写信告厂里一状。” “我不会写。” “我写,你签名。” “不签。” “难迈你想当一辈子工人?” “对!” 现在有许多婊子养的太爱写信了——这是二班长上午说的,应不应该提醒他一句?算了。 二班长极不甘心地离开了。印家厚的脚还没迈出门槛,电话铃响了。有人说:“等等,你的电话。” 印家厚抓起话筒就说:“喂,快讲!”他实在该上厕所了。 是厂长。从厂办公室打来的。印家厚倒抽一口凉气,刚才也太不恭敬了。这是改革声中新上任的知识分子厂长,知识分子是特别敏感的,应该给他一个好印象。 印家厚立即借了一辆自行车,朝办公室飞驰而去。 印家厚在进厂长办公室时,正碰上小白从里面出来,小白神色严峻,给他一句耳语:“坚强些!” 他被这地下工作式的神秘弄得晕乎乎的,心里七上八下。 厂长要印家厚谈谈对日本人的看法。 对……日本人……看法?他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日本专家撤回去七年了,七年里他的脑袋里没留下日本人的印象。“坚强些!”又是指什么?他竭力搜索七年前对小一郎的看法。小一郎是他的师傅。 “日本人……有苦干精神,能吃苦耐劳……——一不怕苦,二不怕——”他差点失口说出毛主席语录。他小心谨慎,字斟句酌,“他们能严格按科学规律工作,干活一丝不苟,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他意识到日本与黄河没关系,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话,“……的钻研精神。” 厂长说:“这么说你对日本人印象不错?” “不是全体日本人,也不是全面……是干活方面。” “日本侵华战争该知道吧?” “当然。日本鬼子——”印家厚打住了。厂长到底要干什么?即便是厂长,他也不愿意被他耍弄。他干嘛要急匆匆离开车间跑到这儿踩薄冰?七年前厂里有个工人对日本专家搞恐怖活动受到了制裁;前些时候某个部级干部去了日本靖国神社给撤了职,这是国际问题,民族问题,他岂能涉嫌! 他一把推开椅子,说:“厂长,有事就请开门见山,没事我得回去干活了。” 厂长说:“小印,别着急嘛。事情十分明确。你认为现在我们引进日本先进设备,和他们友好交往是接受第二次侵略吗?” “当然不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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