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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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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轮渡上,他冲口作出《生活》一字诗,思维敏捷,灵气逼人。他对小白一伙侃侃而谈,谈古代作家的质朴和浪漫,当代作家的做作和卖弄,谈得小白痛苦不堪可又无法反驳。现在仅仅只过去了四个钟头,印家厚的自信就完全被自卑代替了。 他站起来说了一句什么话,含糊不清,他自己都没听清就又含糊着坐下了。 似乎有人在窃窃地笑。 印家厚的脖子根升起了红晕,猪血一般的颜色。其实他并不计较多少钱,但人们以为他——一个大男人被五块钱打垮了。五块钱。笑掉人的牙齿。印家厚让悲愤堵塞了胸口。他思谋着腾地站起来哈哈大笑或说出一句幽默的话,想是这么想,却怎么也做不出这个动作来,猪血的颜色迅速地上升。 他的徒弟解了他的围。 雅丽蓦地立起身,故意撞掉了桌子上的一只水杯,一字一板地说:“讨厌!” 雅丽见同事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噗地吹了吹额前的头发,孩子气十足地说:“几个钱的奖金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别说三十,三百块又怎么样?你们只要睁大眼睛看谁干的多,谁干的少,心里有个数就算是有良心的人了。” 车间主任说:“雅丽!” 雅丽说:“我说错了?别把人老浸在铜臭里。” 不知好笑在哪儿,大家哄哄一笑。雅丽也稚气地笑了,说:“主任大人,吃饭时间都过了。” “散会吧。”车间主任也笑了笑。 *** 雅丽和印家厚并肩走着,她伸手掸掉了他背上的脏东西。 印家厚说:“吃饭了。” 雅丽说:“咱们吃饭去。” 五月的蓝天里飘着许多白云。路边的夹竹桃开得娇艳。师徒俩一人拿了一个饭盒,迎着春风轻快地往前走。印家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侧面晃动着一张喷香而且年轻的脸,他不自觉地希望到食堂的这段路更远些更长些。 雅丽说:“印师傅,有一次,我们班里——哦,那是在技校的时候。班里评三好生,我几乎是全票通过,可班委会研究时刷下了我。三好生每人奖一个铝饭锅,他们都用那锅吃饭,上食堂把锅敲得叮咚响,我气得不行,你猜我怎么啦?” “哭了。” “哭?哈,才不呢!我也买只一模一样的,比他们谁都敲得响。” 她试图宽慰他,印家厚咧唇一笑。虽然这例子举得不着边际,于事无补,但毕竟有一个人在用心良苦地宽慰他。 “对。三好生算什么。你挺有志气的。” 雅丽咯咯地笑,笑得很美,脸蛋和太阳一样。她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印家厚心里格登了一下,面上纹丝不动。雅丽小跑了两步,跳起来扯了一朵粉红的夹竹桃,对花吹了一口气,尽力往空中甩去。姑娘天真活泼犹如一只小鹿,可那扭动的臀部,高耸的胸脯却又流露出女人的无限风情。 “我不想出师,印师傅,我想永远跟随你。” “哦,哪有徒弟不出师的道理。” “有的。只要我愿意。”雅丽的声音忽然老了许多,脚步也沉重了。印家厚心里不再格登,一块石头踏踏实实地落下——他多日的预感,猜测,变成了现实。 雅丽用女人常用的痛苦而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我没其他办法,我想好了,我什么也不要求,永远不,你愿意吗?” 印家厚说:“不。雅丽,你这么年轻……” “别说我!” “你还不懂——” “别说我!说你,说,你不喜欢我?” “不!,我,不是不喜欢你。” “那为什么?” “雅丽,你不懂吗?你去过我家的呀。” “那有什么关系。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我什么也不要求。你不能那样过日子,那太没意思太苦太埋没人了。” 印家厚的头嗡嗡直响,声音越变越大,平庸枯燥的家庭生活场面旋转着,把那平日忘却的烦恼琐事一一飘浮在眼前。有个情妇不是挺好的——这是男人们私下的话。他定睛注视雅丽,雅丽迎上了清澈的眼光。印家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浑浊和肮脏。他说:“雅丽,你说了些什么哟,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清楚,我一心想着他妈的评奖的事。” 雅丽停住了。仰起脑袋平视着印家厚。亮亮的泪水从深深的眼窝中奔流出来。 后面来人了。一群工人,敲着碗,大步流星。 印家厚说:“快走。来人了。” 雅丽不动,泪水流个不止。 印家厚说:“那我先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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