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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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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医学院实际上和教学医院在一个大院子里,肖景从病房回家只需几分钟的时间,穿过一条被法国梧桐的浓绿掩映的柏油便道就行了。尽管有好些学生表示愿意接送肖景,但肖老师夫妇总是婉言谢绝,坚持由他们自己照顾女儿。后来我在他们家喝肉汤喝得次数多了之后,我偶尔就被拜托接送肖景。 有一天晚饭后,我牵着肖景的小手送她回病房。一踏上柏油路,肖景便向往地征求我的意见:让我在路上跑一跑行吗? 我犹豫地告诉她:你有病。 只跑一分钟,求求你大姐姐! 好,只跑一分钟,慢慢跑。 出门前我给肖景梳了八条小辫子,八条小辫被我编得扁扁硬硬的,都扎上一个蝴蝶结。肖景撒腿向前跑去,啾啾地欢叫,八条小辫全都支楞起来。晚霞强烈的光芒把树叶照得碧绿碧绿,从碧绿的间隙筛落的光点在肖景身上闪闪跳跃。我追上肖景,拦住了她。我说:二分钟到了,她赖皮地笑着,企图从我臂膀下或者两腿间钻过去。我抱紧她。我们俩蹲在路边喘气。长长的路上空无一人,我拿起肖景肉嘟嘟的小手在眼前细细地看,那一条条纤细娇嫩的掌纹和那小小的粉红色的指甲使我惊叹和感动。我抱起她,一直抱到病房,抱不动了也咬着牙抱,生怕方才的跑步累怕了她。 我真正意识到孩子的可爱,就是从肖景开始的。 3 谁导致了肖老师的死亡? 孩子。 那是个孩子,我在场。她看上去顶多十六岁,还没有发育成女人。她费劲地鼓起屁股以丰满她廉价的迷你短裙。进门就径直奔冰箱,咬了几口雪糕才说话。 喂,她努力装潇洒但实际上是冒失,喂,我给你们捎 口信来了。 景护士长说:请问这位小同志你是谁? 女孩对景护士长满脸嘲讽:我是谁有什么关系?我给你们捎口信来了。 谁导致孩子们这样? 我想这是一个故事。 我想我得从头说起。 4 一九八三年我弃医从文。此后就几乎没再见到过肖老师。只有一次,那是五年前,我逛街时突然遇上了肖老师夫妇,在一家服装商店门口的削价抛售摊子旁边,肖老师正在试穿一条裤子,景护士长扶着他以免他摔倒。肖老师一边慌慌张张地穿着,一边不住地拿眼睛瞟大街上的行人。他看见我的第一个动作是转过身去背对我。这样景护士长也发现了我。我赶紧叫了他们一声。景护士长说你好吗?我说好好。我说你们好吗?肖景好吗?景护士长说好好!这时肖老师转过身来,他已经扣好裤扣。他说好好!我们都好!你呢?我又说好好。高高站椅子上捏了一把钞票的女售货员拍着许多顾客的头,说要吗要吗?要就付款。其中也拍了一下肖老师,肖老师的白脸顿时血红,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急急告辞了。 这次见到肖老师是三个月前,今年的六月十八号。 六月十八号,对我来说是个又喜又悲,啼笑皆非的日子,喜的是我在孔雀湖住宅小区得到了一套住房,悲的是这天搬家遇上了暴雨。 搬家公司的工人不怕雨,他们抢的是时间。他们一个个就像头顶是红日蓝天一样,扛着棉被羽绒被,扛着电视机冰箱自在地上楼下楼。我在大雨中跑前跑后,喊哑了嗓子,但最终所有的家什还是湿得一塌糊涂。全堆在客厅里,跟洪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这一天我们无法开火做饭,决定吃快餐面了事。我走进副食商店的时候裙子又脏又湿,紧紧裹在两条腿上。拖鞋带子断了。身后全是拖鞋后跟啪哒啪哒溅起的泥点。 肖老师正在柜台前买酱油。 他说:天哪是你? 我说:肖老师! 肖老师胖了,颜面更白,穿着洁白的衬衣和很亮的皮鞋,精神焕发。 我问:景护士长好吗? 肖老师说:好。 我问:肖景好吗? 肖老师说:好。 我说:肖景是大姑娘了吧? 肖老师说:大姑娘了大姑娘了。 我们都为我们住到了同一个住宅小区而万分高兴。我们彼此报了自家的门牌号码,约定改日互相登门造访,好好谈谈话。肖老师强行让我退掉了快餐面,说他马上回去和景护士长给我们做饭。肖老师说今天星期天,家里饭菜都现成,而且照例煨了一大罐肉汤喝。 我笑起来:肉汤好。 肖老师说:累了一天最想吃顿好饭。快回去洗一洗换件干衣服和你爱人一块过来吃饭。 我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回到家里,告诉丈夫我们有热莱热饭吃并且有肉汤喝了。丈夫很高兴。我们梳洗了一番兴冲冲下楼,可我忘掉了肖老师家的门牌号码。十几分钟之前的记忆居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觉得全小区几十幢楼房的号码都是肖老师家的号码,再一想,又觉得都不是。 我坚持不吃快餐面,相信肖老师会来叫我们的。一个小时过去,我明白肖老师肯定也忘掉了我的号码。 最后我们还是吃的快餐面。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就像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一样:许久不见的熟人突然遇上了,说好找时间叙;日,可又没具体叮嘱对方,大家便又走散了,忙别的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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