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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不会再来。我现在就叫辆出租拉走我在所里的全部东西。”

  郑尔顺跳下台,拦住刘干事,说:“小刘,真没想到你是如此心胸,我当个所长就值得你不屑到如此地步!”

  “不是。郑尔顺,不完全是。”刘干事跨上台,说:“好,我索性对大家说个痛快,也算与大家同事一场,推心置腹告个别。”

  刘干事一向沉着稳重、话语极少、谨慎做人,忽儿一下子变了个风格,吸引得全所人目不转睛望着她。

  “郑尔顺是我的同学,我承认这个在学校就没我的表现好的家伙当了所长,我心里是不舒服。但更重要的是在刚才那鸦雀无声的一刻里,我突然感到了一个憎恶,一种很深重的疲倦。我想到自从我进这个所工作以来,所里就没有平静过几天。十年里,所领导几次更替,每一次都复杂得不得了。其实呢,不论汪所长王所长,李书记孙书记,都是想把所搞好,可就是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能力,别人都不行,都不能当头,就想尽办法抓对方短处。这样何年何月是个了结?我真是累了,我讨厌这一套了。我丈夫在海南工作得很出色,钱也足够我们一家三口花的。所以我干嘛不轻松一次。彻底摆脱这里,到海南去工作。”

  郑尔顺说:“你何必辞职,你可以办调动。”

  刘干事说:“我就是不想再求人了。无休无止的谈话。公章。等待。劝说。我一向就是个循规蹈矩惯了的人,就让我冲动一次,干一次痛痛快快不计后果的傻事吧!”

  所里年轻人率先热烈鼓掌,接着大家都鼓起掌来。

  刘干事受到鼓舞,举起拳头摇晃着说:“我相信我在海南可以找到更适合我的工作!”

  人们捶起桌子当鼓敲。

  刘干事果然就此离开了流病所。

  几天后的一个晚饭时候,黄头在“安娜卡列尼娜”酒吧喝醉了。

  “安娜卡列尼娜”是间搭在流病所围墙上的小酒店。店面打扮得花里胡哨。老板娘本名金枝,绰号安娜,本来是个家庭妇女,靠丈夫在流病所当门卫的工资生活,三年前其夫因强奸幼女判刑十五年,金枝就出来开了这个店。快五十岁的女人还涂脂抹粉,疯疯颠颠作少女状,便引来了附近一班浪荡青年。是年轻人替她的酒店起的名。

  平日安娜和所里人混得极熟,黄头却是从来不理睬她的。黄头也从来不吃餐馆,这一天下班没回家,不知怎么一头扎进了“安娜卡列尼娜”,多半可能是安娜引诱的。

  黄头喝了几盅之后就让安娜替他搬到门外吃。黄头点了一桌的菜,其实也就是炒肉丝炒肉片炒鸡蛋之类最普通的菜。黄头不懂吃,自以为就豪阔得很了,面对大马路,吆三喝四做给行人们看。有几个人围拢过来之后,黄头就拍桌大骂起来。从流病所骂到中国,从中国骂到全人类。

  “他妈的谁尊重科学了?谁尊重知识分子了?那好,我就看着你们垮掉吧!你们那素质之低低到什么程度了!武汉市大街上的大幅标语:中山大道全线不准自行车带学龄前儿童。这是什么话?学龄后儿童就能带了?成人就能带了?狗屁不通嘛!再看公园门口的告示:今日地下儿童公园开放。又狗屁不通!应该是儿童地下公园嘛。没有知识、没有文化,这个国家完了。我心疼哪!你们看看人口,捡破烂的一生就是几个,智商高的只生一个,将来还不是个白痴的世界?森林乱砍乱伐。水土流失严重。先富起的是歌星笑星个体户,教授不如卖豆腐。”

  有人说:“嘿,你懂得真多。”

  安娜搔首弄姿说:“他是教授。”

  于是配钥匙的、补皮鞋的、玩台球的都起哄笑起来。安娜骂了一句下流话,说:“老娘说的真话,正经八百的教授。”

  12

  黄头后来很后悔,又不理睬安娜了。他想他毕竟是个副教授。他想国家要是不重视他完全可以不评他职称。慢慢黄头就叫惯郑所长了。

  春暖花开时节,李书记飞往美国考察。几封匿名信告不了他。李书记每道手续都合理合法。

  汪所长住院了。耿院长对他很一般。汪所长住八张床的大病房。

  张干事调到医药公司去了。

  阮宣被安排到宿舍楼居住,女人们往那儿找他,办公楼就干净了清静了。

  郑尔顺过去学习成绩不好是事实,管理流病所成绩却不坏。他很希望刘干事回来看看,刘干事使他认识到如今中国的女人真还有点骨气。

  中国人谁不想把自己的国家弄好?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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