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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在菊花看来,他大军伯一米八几的个头,身材是一流的挺拔伟岸,五官也是棱角分明的周正大气,尤其是鼻梁,饱满、坚挺、高耸、光洁,加之大背头,迟早梳理得纹丝不乱,平常又爱穿一身洁白的衣服,束一根白皮带,蹬一双白皮鞋,戴一副白边墨镜,所以,打年轻时,就是少女、少妇的共同杀手。据说,大军伯那些年,无论是去看足球,还是去看什么明星演唱会,从来都是不用买票的,每次都是前边弄几个弟兄开路,连警察都能让他们用手刨开,并且嘴里直喊叫:“让一下,让一下,说你呢,叫你让一下。”然后,大军伯从夹道中,面带微笑,镇定自若地走过来,还要跟收票的、警员们,拍拍肩膀,握握手,然后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人们永远也不知道,进去的是什么要员,反正那势头,从来没人质疑过,并且还能带进去一窝窝闲人。据说有一回,看齐秦演唱会,他一下就带进去二十一个,有人怕蒙不过关,都到门口了,想往回缩,还被刁大军臭骂了一顿:“跟着走你的,别贼眉鼠眼,探头探脑就成。”最后还真一个不剩地让他带进去了。有人说,刁大军那心理素质,就是干大事的料。菊花老不能理解的是,她爸刁顺子,与大军伯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看来遗传基因也是靠不住的。

  刁大军终于找到了那户人家,并且在那家猪栏旁,见到了那个八十年代初的大美女,不仅刁大军不敢相认了,而且连所有来的人,都不相信,这就是刁大军半生眠尽花柳,而最终不能忘怀的那个“绿色食品”。那女人看上去,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头上苫着一个黑帕子,穿着黑色棉袄棉裤,脚上却蹬着一双说不清是白色还是黑色的劣质旅游鞋,上面有缝补过的针线。脸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虽然从骨架看,也能想象到昔日汁水饱足时的脸型不会难看,但现在毕竟已有多条曲线上缠下绕,并且法令纹深切如刀,也就完全与刁大军描述的那个形象,风马牛不相及了。她手里提着一个猪食桶,正在“唠唠唠唠”地唤着一群猪来吃食。一条白色猪,把一双脚,端直插进了猪槽,身子横别着,不让别的猪进食,那老婆就用手中的木瓢,照猪脑壳,狠狠吮了三下,嘟咕道:“发瘟死的,抢抢抢,就爱跟人抢,我叫你抢,好的都让你一个人吃了,让别人都甭吃了,就吃死你吧,发瘟死的货。”那白猪被打得实在受不住了,才把身子摆正,双腿蜷缩了回去。

  大伙儿都跟刁大军一起,围在了猪栏旁。

  那老婆怯生生地看着大家。

  乌格格先没高没低地撂了一句:“哎,大美女,你还认识他不?”

  乌格格指了指刁大军。

  那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刁大军,好像是没认出来。

  刁大军就搭话了:“桃花儿,杨桃花儿,不记得我了?”

  那个叫杨桃花的老婆,又抬头把刁大军看了一眼,竟然是倒吸一口冷气地:“啊,你……”

  大家就鼓起了掌。

  看来杨桃花对刁大军当年的印象,也是十分深刻的。她脸上,甚至立即显出了一种少女才有的羞赦。

  老赌友大声说:“这才真正叫老情人相会哩。”

  谭道贵为了看到一对老情人的眼神,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猪圈里,脚下冰溜子一滑,差点没一个倒栽葱,栽进猪槽。

  又惹来大家一片笑声。

  刁大军说:“还喂着猪哩,我记得当时你家喂了两条,现在咋喂这么多?”

  “也不多,就七八条,家里现在全靠这个了。”杨桃花说,“来了这多稀客,都到屋里坐吧。”

  “我还记得当年你妈给我煮的腊肉,蒸的豆酱条子肉哩,他们都是冲着这肉来的。”

  杨桃花淡淡一笑说:“想吃了有,不过我妈不在了。”

  “你妈咋了?”

  “去年春上死了。坐,都到屋里坐。”

  大家就随着刁大军一起,进了杨桃花的家。

  家里到处都是黑黯黯的。在刁大军的印象中,还是没咋变,房是老房,甚至连家里的一应摆设,也都还是老样子。刁大军就领着大家,熟门熟路地,前后院子参观着。最后,还领着大伙儿,从木楼梯上到二楼,让大家看腊肉。那腊肉果然在厨房的上边,整整吊了半边楼,都汪汪地在往下滴油呢。有去年的,有前年的,甚至还有八年、十年前的。据说肉是越陈越香,年代久远的腊肉,甚至都不用煮,那瘦肉,是直接能撕下来吃的。镇安人特别会做腊肉,都清一色地用柏树叶子熏炙,下锅一煮,十里八乡的就都知道,谁家又在吃肉了。乌格格和菊花仰头数了一下,楼上有二百多吊腊肉,楼下灶头还有几十吊鲜肉,大概是腊月才杀的猪,正在烟熏火燎着。让大伙儿特别感兴趣的是,还有十好几个腊猪屁股,黑得跟上过漆一般,都挂在墙上。刁大军说,这是腊肉里边最好的,都舍不得吃。他说当初桃花她妈,给他用棍挑走的那个猪屁股,比这几个都大多了。

  在他们参观楼上楼下、房前屋后的时候,杨桃花把一个猪屁股,已经洗好,炖在堂屋的吊罐里了。吊罐是个瓦罐,常年四季就吊在堂屋,刁大军介绍说,山里人一进入深秋,就开始在堂屋烧柴火取暖,一边取暖,一边用吊罐烧开水,富裕家的,就用吊罐炖一罐肉,随时从罐里捞出来,用手撕了吃,叫滚水肉,用刀切了吃,叫砧板肉。豆酱条子肉,就是把煮好的腊肉,切成一筷子厚,跟碗口直径一样长的条块,然后,纹路细密地,一排排扣到炒好的豆酱上,下锅蒸一两小时,再出锅时,油浸进了豆酱里,而肉,柔滑得落口即销,故又名:“落口销。”乌格格说:“没看出,大军叔对这里的生活记忆犹新呀!”“呵呵,那次住了好几天,算是知道一点皮毛。”老赌友说:“我总怀疑你那次得手了。”“没有,真的没有。娃太单纯了,下不了手。真的,我跟这位,连手都没拉过。有天在堂屋烤火,他爸妈不在,我试着拉了一下,差点让娃把我推进火炉,烤了肉了。”把大家又惹得稀里哗啦地笑了半天。连杨桃花,都被这些莫名的怪笑,弄得躲在灶房,半天不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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