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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画师也不是剧团的,剧团原来的画师,早都不干这个了,有的专门画画挣钱去了,刀环叫职业画家,名声好听,要有人真认卯了,也的确挣钱。那些靠画画挣不了钱的,也改行去搞装修,或者跟电影、电视剧组当美工去了,最见不得谁说自己是剧团画布景的,那无异于说,自己是剥葱捣蒜择菜的,而舞美设计才是大厨。现在还在画布景这行猫着的,多是些上了年岁的老头儿,当职业画家,画没人能看上,搞装修,缺时尚新潮的眼光,跟影视剧组,又没有身体的本钱,就只好画布景了。画布景也是一门十分难掌握的技术,要把设计人员尺幅大的画稿,落实在九乘十六七米大的幕布上,没有几把刷子,也是不敢把那五颜六色,浑浑地朝一块白布上胡涂乱抹的。关键在于打初稿那一招,一旦打好,剩下的活儿,有人说,连傻子都能干了。顺子就帮着画过好多布景,因此,这次六道画幕,寇铁才敢一下扣到他的头上。他是包的“葫芦头”,连画师都由他请,一道画幕,连工带料七千块,白布、铁环、绑带、加工费加起来,得一千五,画师要三千五,人家还说得明白,就是只画个“大样儿”,最后再“扫个尾”,中间的敷色过程,基本都是他带着自己的弟兄干,画师就到另一个工棚,去画另一个样稿去了,不时来指导指导,纠纠偏就是了。这活儿,看起来轻省,其实累人得要命,要是连住画几天,到最后,人连腰都抬不起来。好在顺子他们已经摸住了窍道,都给刷子上绑根长长的木棍,站着画,不时抬起头,转转僵硬酸痛的脖颈就是了。可一直站着,他的痔疮又难受得不行,他就不停地想着挣钱的事,无论咋说,这回几样活儿包下来,弟兄们也都不少赚,平常一人一天能赚一百五六,就算好活儿了,可这回是年关,又催得急,他就给弟兄们没少要,二十几天算下来,一人平均一天大概在二百五六左右,都高兴的,把嘴夹得紧紧的只干活儿。他估摸着,这个圆儿要是包得好,自己能净落一万二三,加上素芬的那份,总共拿个一万七八不成问题,也算是能过个肥年了。最让他放心的是,这是在给瞿团干活,瞿团这个人,绝对不会亏他们这帮下苦的。可痔疮好像对他挣这大一笔钱不太买账,顺子算得再高兴,它还是在背后胡捣兔,直整得顺子干脆去买了一包卫生巾回来,不停地去厕所换着一摊摊血红。有一次还让墩子给发现了,直嚷嚷说:顺子哥咋还来例假哩。气得顺子说,你爸才来例假呢。

  就在顺子刚完成第一个画幕的那天晚上,他正卧在画幕旁的一个烂排椅上,闭起一只眼睛,很是有些成就感地品味着自己画的那堆乱石青草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刁大军打来的。他哥啥话没说,端直来了个癫蛤蟆打哈欠——口气大得吓人地吩咐道:“顺子,你立马给哥找几万块钱拿过来,哥在村里疤子叔家打牌,现在没法回宾馆取,应个急,要快噢,都耍的小,拿个三五万就行了,不说了,五万吧。”说完,电话就挂了。顺子当下没吓得从排椅上滚下来。天哪,说得那么轻省,三五万,还耍得小,他刁大军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个臭屎无用的弟弟,是靠挣分分钱,抠雀屄,过日子的人?他是不是以为,这个靠给别人装台过活的弟弟,突然开了银行了?五万,这黑更半夜的,就是偷,也得先重摸个地方呀!他气得就想给刁大军打电话,如实告诉他:没有。可想了想,他哥毕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何况又是在村里疤子叔家打牌,肯定拥了一村的人,自己要完全不给哥一点面子,还让别人以为他们兄弟之间,活得太生分。好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万多块钱,都是这几天采购材料的费用,是他打条子从剧团财务室领出来的,见天都得花,明天就还要去买颜料和一些细末零碎。但不管咋样,他都得去应一下他哥的卯,到底拿多少,他蹲在厕所里,整整犯了二十几分钟的难。

  钱都在他腰带上缠着,他拿出来数了几个来回,一共是一万三千二百四十块,一不小合,把一个一元的钢蹦,还滚到下水道去了。他急忙去找来两根细棍夹了夹,贼他妈,还干脆夹得看不见了。他想拿五千,又觉得太小气,还不如不拿,搞不好让人笑话,把哥还得罪了。拿一万,他又舍不得,哥能还给他吗?要是不还,那不惨透了?拿六千?拿八千?好像都不合适。他哥那开口就是三五万的要法,恐怕不在万字上说话,也交代不过去。他想,他哥那么有钱的样子,拿了他上万块钱,恐怕说啥也是要还的,拿个几千块的零头,还反倒不好说还钱的话了。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拿一万合适。他给屁股换了卫生巾,就出门勉强骑上三轮车,回村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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