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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二十六

  让薛桂生有些生气的是,忆秦娥自从跟了石怀玉后,就变得迟到早退,不大专心于练功、排戏起来。过去,她一天到晚都是泡在功场的。现在,见天都听业务科的人,在满院子喊叫:“忆秦娥来了没有?”有时他知道,是故意给他亮耳朵听的。他一批评,她就傻笑。也不反抗,也不强词夺理,但也不见改正错误。气得他还找石怀玉来谈了一次话。

  这个死石怀玉,见了他,话就多得插不进嘴。他一脸的毛胡子,都是朝上翘着的。连那张胡子怎么包围,都还是口面很大的嘴,也是喜兴得就跟强电流烧焦的闸刀,咋合都合不上了。石怀玉一进办公室,不是朝他办公桌的对面坐,而是端直朝他的座椅旁边挤。像是在耳语,声音却又大得满楼道的人都能听见。说是大声说,却又像是要给他耳语似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桂生,你知道什么叫幸福吗?你见到过幸福的模样吗?我他妈现在就幸福了!幸福的模样,就他妈是我这个样子!幸福是要浑身长毛的,你懂吗?”

  看着石怀玉那副癫狂样子,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说:“去去去,坐那边说去。”

  石怀玉还兴奋得给他捏起肩来,说:“桂生,我的团座,我的幸福都是你给的,也必须跟你一同分享,懂不懂。要不跟你老哥分享,老弟就不够意思了,你懂不懂。的确幸福!我他妈幸福得就想冲大街上去喊,就想插两个翅膀朝天上飞。”

  “别飞啦。你这个人,看把忆秦娥的业务耽误成啥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的老哥,光说忆秦娥迟到早退,你没看看她的气色、面容,是不是年轻多了?女人哪,就要靠爱情来滋养,你懂不懂?没爱情的女人,就是干喳喳的,枯树桩一个,你懂吗?艺术呀,那就更需要爱情滋养了。只有懂爱情的人,才可能在艺术上有大造就,你信不信?我是在给你培养秦腔大师呢。别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嘛!在人才上,要有战略思维。秦娥迟到早退是暂时的。她的艺术超越与腾飞,将是永恒的,我的团长老哥!”

  “行了行了。我说怀玉,别贫嘴了。让秦娥住得那么远可不行。你恐怕得尽快想办法,让她住回来。你知道她肩上担着省秦多大的责任哪!二十几本戏,都背在她身上。无论哪儿包场,包括外事演出,没她当主角的戏都不要,你知道不?你说,你爱她啥?”

  “多了。美貌,身材……”他突然把毛乎乎的嘴,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说,“还有的,老弟无法告诉你,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哪!你懂得什么叫销魂吗?我他妈现在就处于销魂状态。再就是戏唱得好,是他妈真好,真叫一个绝!”说着说着,石怀玉又兴奋得要蹦起来了。

  “别蹦别蹦,你坐着好不?”

  “幸福得坐球不住么。”

  “我说怀玉,我们的心思是一样的,都想把忆秦娥推上秦腔大师的宝座。这不仅是为她,更是为了这个事业;为省秦在秦腔界的那一席地位;还有在演出市场上那要命的竞争力。你自私得整天拖后腿,她功不练,戏不排,还能进步,还能成大师吗?”

  “放心,放心,蜜月期一过,保证让她按时上下班。不过,我们这个蜜月期,可能会略微长一点。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嘻嘻。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们那炉烈火干柴,烧得有多旺啊!我他妈幸福得就想死!立马去死!就是立马死去,也是无悔一生。也是要含笑九泉的!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石怀玉那癫狂样子,他也不好再说啥,也无法再说啥。薛桂生只后悔,不该把这个人领进省秦。尤其是不该让他认识了忆秦娥。还不知以后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反正眼下,是已经严重影响到事业发展了。自他上任搞新版《狐仙劫》引起争议后,他就一直在调整治团方略。秦八娃有几句话,对他触动十分深刻。秦八娃说:“戏曲天生就是草根艺术。你的一切发展,都不能离开这个根性。所谓市场,其实就是戏曲的喂养方法。如果一味要挣脱民间喂养的生态链,很可能庙堂、时尚,什么也抓不住了。民间更是会根本丢失的。那你就只有走向博物馆一条路了。过去所谓带戏班子,今天叫管理剧团,都是看你的主意。看你想干啥。没有准确定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最后只能把自己搞成四不像。”因此,他在众多剧团的竞争空间中,找到了省秦的定位:那就是拼命向传统的深处勘探。把别人弃之若敝屣的东西,一点点打捞上来,重新擦洗,拨亮。并且,也很快见到了效果。省秦现在不仅国内市场红火,而且境外演出商,也频频来洽谈合同。仅今年,港澳台演出,就定下二十多场。欧洲,还签了一个七国巡演的单子。不过,很多节目,演出商都提了苛刻要求,需要修改加工。大概是过去被这些演出商骗得太惨了,几乎十谈九空。不到登上飞机,都有被人耍弄的可能。因此,漫长的修改加工排练,大家情绪就不高。尤其是主演忆秦娥,被石怀玉弄到终南山脚下住着,每每让薛桂生感到,推进工作是困难重重。他耳旁常听到一股风凉话说:

  “薛娘娘是把‘他爷’养成器了,啥戏都朝一个人头上安。‘忆爷’养大了,养肥了,也该是要踢‘孙子’响尻子的时候了。”

  薛桂生终于动怒了。

  在业务科一连拿出两个多月的考勤表,忆秦娥几乎没有一天是不迟到早退的时候,一办公室人都盯着他,看他怎么办。只见他把桌子一拍,站起来说:

  “怎么办?生炒。干煸。上油锅烹。”

  他真的要动用制度,杀鸡给猴看了。一次让扣除了忆秦娥几千块钱工资。并且还要写出深刻检查。如果拒不悔改,就彻底停职检查,“换刀换枪换人”。

  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中午,有好几个女演员,还故意跑到他办公室门口,掀起门帘,塞进半个头来,奓起大拇指,摇了几摇。啥也不说,又抽出头走了。

  他还听见楚嘉禾在外面跟谁撂了一句:

  “娘娘这回总算拉了一橛硬的。”

  这一招也果然奏效,说忆秦娥当晚上就搬回来住了。

  他还是从石怀玉嘴里知道这消息的。

  那天一早,石怀玉就跑到他办公室,屁股朝椅子上一坐,就再没起来蹦跳过。

  “咋了?茄子让霜打了?”他故意问。

  “哎,你说你个薛桂生,凭什么要这样制裁忆秦娥呢?”

  “咋了,罚了几千块钱心痛了?”

  “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

  “是脸面的事。有关大秦腔的颜面。”

  “这么严重?”

  “不是吗?忆秦娥是什么人,你能这样去制裁?传出去,对你薛桂生能有什么好处?轻者是滥施淫威,重者就是迫害人才。”

  “我就迫害了,咋了。她是省秦的人,就得遵守省秦的规章制度。这里没有特殊职工。”

  “难道……难道忆秦娥,就没有她的特殊性?”

  “太特殊了,其他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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