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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丁团、封子导演和作曲,倒是跟他们坐在一起。单跛子干脆一声不吭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直低头记着大家的发言,好像是生怕遗漏了一句紧要的话。

  座谈会开得特别热闹,不停地有人要抢话筒说话。有几个老头,话说得有点长,就有另外的老头,不停地用茶杯盖,敲击茶杯边沿提醒着。主持人也一再讲,参会的专家多,每人必须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可有的专家话匣子一打开,就成几十分钟地说。阻止的敲杯声,也就此起彼伏了。都是一哇声地夸奖忆秦娥:什么功夫惊世骇俗;什么唱腔醇厚优雅;什么表演质朴大气;什么扮相峭拔惊艳。反正什么好词都生造出来了。竟然先后有七八个老头,又提到了“色艺俱佳”这四个骚乎乎的字眼。她看见,忆秦娥一直羞涩地低着头。还是那个老习惯,老动作,要把手背抬起来,捂着那张被宁州老做饭的廖耀辉,强摁强亲强龇过的×嘴。好像是谦虚、乖巧得不敢承受的样子。可心里,还不知是怎样一种灌了蜜似的滋润、得劲与狂乱呢。一百五六十号人,花十好几万元,浩浩荡荡来一趟上海,也就受活了忆秦娥一人。这碎婊子,太是走了破脑壳运了。

  不过会议也出现了另一种声音。这个声音跟在西京初排时一样,丁团就提出过:说这个戏鞭挞富裕狐狸,会不会与时宜不合。在第一个专家发出这样的声音后,楚嘉禾看见,一直闭着眼睛听会的丁团,是突然睁大眼睛,把发言人盯了一下,并且还十分迎合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丁团又把会场里的所有脸面,都认真扫视了一遍。在以后的发言中,也有赞同这个观点的,也有不赞同这个观点的,并且还激烈地争论了起来。丁团就悄声对封导说:“引起争议了吧?麻烦了。”封导说:“能引起争议,不是啥坏事。”丁团说:“会影响评奖的。”封导就再没说话了。楚嘉禾听到这里,倒是有些舒一口长气的意思。

  会终于在快一点的时候,主持人要宣布结束了,可秦八娃却站起来讲了很长一段话。核心意思是:文艺创作不是新闻报道,不能去岔了记者的行。咱们应该用手中的笔,对生活做出经得起时间和历史检验的评价。他说,为富不仁,为富不择手段,为富丧尽天良,在任何社会、任何时代都是要受到批判的。如果我们今天不能保持这个清醒和警觉,社会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

  坐在他后排的作曲,见几个持不同观点的专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就悄悄拽了一下他的后衣襟。他的后衣襟,也是一片很滑稽的料当,竟然比前襟短了许多。大概是驼背撑得有些歪斜,衣边几乎是吊拉在裤带以上了。秦八娃此时已经是口若悬河、不能自已的激情澎湃状态,哪里能被身后的小动作所左右?拽得烦了,他甚至转过身,怒视了作曲一眼:“你干什么?”惹得满场还哄笑了一阵。他直说到口干舌燥,两嘴角白沫堆砌。有人又敲起了茶杯盖,说吃饭时间已过一个半小时。他才拱手抱拳地道谢落座。谁知椅子早被自己的腿脚踢移了位置,一屁股坐下去,竟然是“无底洞”了。会场再次在轻松愉快中,一哄而散。

  几天后,评奖结果出来,果然没有逃出丁副团长所料,戏只是拿了个演出奖,而没有获得优秀创作奖。只有忆秦娥是大满贯:不仅表演一等奖了,而且在以后不久公布的梅花奖评选中,还满票进入了获奖名单最前列。

  在那个座谈会上,就有专家公开讲:像忆秦娥这样的演员,就应该是梅花奖的样板。戏曲演员,如果都像忆秦娥这样功底扎实,扮相俊美,唱念做打俱佳,那就不愁拉开大幕没有观众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剜着楚嘉禾的心。碎婊子是什么都得到了,那自己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再奋斗,也都只能在忆秦娥之下了。还唱这个戏,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她的心凉完了。

  在上海演出结束后,团上还专门安排大家逛了一天。楚嘉禾却是连体统都扶不起来地蒙头大睡着。都以为她是病了。只有周玉枝知道她的病是害在什么地方。在没人的时候,周玉枝对她说:“嘉禾,得认命呢。”

  “你脑子进水了吧,认命。认啥命?”

  她的这个傻同学周玉枝,倒好像是真的认命了。一天瓜吃瓜喝,啥心不操,还反倒活得哼出唱进的快活了。可她做不到。一想到做饭出身的忆秦娥,竟然混得比自己好,并且还不是好一点,是好得不得了了,她就浑身一阵乱颤,是有一种活不下去的精神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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