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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四十

  刘红兵被单团狗血喷头地骂了一顿回去,又开始给忆秦娥做起了工作。其实他也不想这早要孩子,只要忆秦娥同意,哪怕一辈子不要都行。人么,就短短的几十年,何必要把精力都缠到孩子身上呢。他是知道要孩子的瞀乱的。他的好几个同学,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从有孩子那天起,他们就青春不再了。尤其是那几个女生,腰粗了,腿壮了,胸脯是无序地发散状膨大,脸也肿泡起来。连屁股,也是铁锅一样浑浑地扣在裤子里,没了一点形状。他可不希望忆秦娥变成这种样子。忆秦娥的美,他是希望永远留住,让他好多消受几年的。再说,他也真的不喜欢孩子。别人的孩子,他也不喜欢逗。有一次,为了让同学高兴,他把一个孩子接过来,朝头上架了一下,那孩子竟然将一泡稀便拉在了他的脖项上。从此,他就再没抱过孩子了。他不敢想象,忆秦娥早早要下一个娃来,那对他该是怎样的青春耗损、凭空折寿啊。

  他跟单团喝完酒回去,忆秦娥正躺在床上发呆,他就把见单团长的事,给她细说了一遍。忆秦娥用手背捂着嘴光笑。他就说:“还笑呢,要是枪在单跛子手中,他还真能把我立马崩了。”

  “崩了活该。”

  “我咋活该了?”

  “反正活该。咋都活该。”她还笑。

  “你就盼着我死?”

  她还越发笑得厉害了。

  “你笑啥吗笑?”

  “我笑你说单团气得把酒瓶子都砸了。”

  “你还笑呢,就差没把酒瓶子扔到我脸上了。”

  “谁叫你要去见他的。你又不是单位的人。”

  “人家找了我好多次,能不见吗?再说,单跛子这人不错,对你好着呢。”

  “好着的,他天天逼我演出,当牛使唤哩。我是人,都快累死了。他就是安慰,哄。哄完,还得给他卖命。我迟早都会累死在舞台上的。”

  “有人想累还轮不上呢。”

  “让累去呀。都试试嘛,看主演是不是人干的?”

  “你呀!”

  “我咋了?”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看主演给你带来了多大的名声、荣誉……”

  还没等他说完,忆秦娥就忽地坐起来:“刘红兵,我日你妈了,你也跟着别人一个鼻孔里出气。好像我咋了,你说我到底咋了。除了见天跟驴一样,蒙着双眼拽磨子,我还咋了?是比谁多拿了一分钱,还是比别人多坐了一个板凳,多睡了一张床?那些荣誉,是能吃么还是能喝?只是让我更使劲地拽磨,并且拽了还不能说话。一说,就说我变了,我骄傲了。除了这些,还给我带来了啥好处?他谁要喜欢荣誉了,就让赶紧拿回家去,供着养着。反正我就想跑龙套,轻省,好玩。演出中间还能在后台说哩谝哩,啥心不操。也出不了舞台事故。主演一出事故,还都能跟着说风凉话,好像他们比谁都更爱团,更维护团上荣誉似的。我是因为把戏演多了,才成了祸水的。累吐了,累趴下了,有人还说我是装的。‘头杂’散了,有人竟说我是故意给团上摆难看呢。我不装了、不摆了还不行吗?”

  刘红兵没想到,这家伙平常一句怨言都没有,再苦再累,回来就是倒头便睡,谁知她心里还憋着这么多的苦水。倒起来,还一壶一壶的。他就过去扶住她的腰,准备给她按摩按摩。谁知她膀子一筛,还不让。她问:“单团是不是又说我傻了?”

  “没……没有。”

  “还能没有?他还能不说我傻?他才傻呢。他要不傻,能说我傻?我要真傻了,才会上他的当呢。把我当傻子用,我偏不当这个傻子,哼!”

  “好好好,咱不傻,咱啥时候傻了。可不当主演,也不一定立马要孩子嘛。”

  “你看你傻不,不要孩子,能不去演戏吗?那不成旷工了。”

  “也可以跟单仰平做工作,跑跑龙套嘛。”

  “只要团上没有排出新戏来,他能把我饶了?看来看去,我只有休产假一条路了。”

  刘红兵知道,忆秦娥一旦认起死理来,那是九牛都拉不回的。做了几次工作,不仅白费力气,而且还把夫妻之间的感情,越做越生疏了。他也就不敢再做了。

  有一天,单仰平又把他叫去,问到底做工作没有。他看单仰平到现在,手中拄的棍还没撂下,就吞吞吐吐地不敢说。单仰平把棍一撂,严厉地喝道:“说,今天得给个准话了,我不能栽在你跟你老婆手里了。一团人还得靠戏吃饭哩。”

  他就磨磨叽叽地说:“效果不大。”

  他以为单团会再求他呢,谁知这次单团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好,好,好。那我也告诉你刘红兵,请你转告忆秦娥同志,团上正盖的新单元楼,一户五十五平方米,两居室,还带一个十四平方米的客厅哩。客厅里能放电视机,还能放转角沙发,还带厕所。厕所还能洗澡、化妆。也就都没她的事了。”

  “哎单团,你可不能这样做呀!省上领导能批下这楼,还不都是《游西湖》演得好,领导高兴才决定的吗?忆秦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你还能连房都不给她分了。她是休产假,又不是不干了。这有政策哩。”

  “你少拿政策给我说话。团里也有政策:男职工二十六岁结婚;女职工二十四岁结婚。并且要求女演员二十六岁以前还不能要孩子。尤其是主要演员,因为培养成本太大,一要孩子,不仅毁了团上的事业,也会毁了演员个人的前程。这些道理还需要我给你多讲吗?”

  “那是那是。不过,你这些政策,都是土政策。恐怕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给职工分房吧?”

  “哎,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土政策里就有这么一条,凡违犯者,将在个人荣誉、住房、职称上加以处罚。”说着,单团还真翻出一个制度来,让刘红兵看,“你看好噢,二十六岁是条红线。每提前一年生孩子,都要按实际年限折算。忆秦娥至少在四年以内,不能评先进个人;不能评职称;不能参与分房。”

  刘红兵仔仔细细把制度翻看了几遍,嘟哝说:“这土政策也定得太苛刻了。”

  “不苛刻,不苛刻剧团就得关大门了。这是职业特点决定的。要献身这行事业,就得晚婚晚育。”

  单团见刘红兵摸着制度,很是惋惜,就又乘势说:“你再回去给那个傻女子讲一讲,看她是先要娃么,还是先要房。”

  刘红兵也再没说啥,就把制度抄了一遍,拿回去给忆秦娥念。没想到忆秦娥还给更加坚定了,说:“不要房,我就要娃。你告诉他单仰平,我哪怕一辈子住在外边,也要把娃生下来。我不给他卖命了。我就要休产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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