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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那天她正在房里哭。昨晚演《游西湖》,累得她不仅又吐了一次,而且还在最后的时候抹了“头杂”。也就是满头的装饰,全在最后一个动作中,被贾似道的家丁打散开来。台上台下,贴的鬓角,插的玉簪、琼花,飞得到处都是。要不是大幕拉得及时,戏都无法收场了。演出刚完,后台就有人撇凉话说:“美,美,《鬼怨》演成《天女散花》了。美极了!”这天晚上她回到房里,不仅大哭一场,而且对主演这种职业,突然产生了十二分的厌倦与憎恶。演红火了,好像一团的人,腰都跟着粗了;而演砸了,自己就成了一团人的痰盂,连拉大幕的,也是可以随便往里唾几口的。

  刘红兵是第二天中午到的。

  他开始还有些试试火火,怕违反了“家规”“家教”,惹得忆秦娥不高兴呢。谁知他探头探脑地在她窗户前一晃荡,那窗帘很薄,身影一下就被忆秦娥认了出来。她竟然未开门先喊起来:“红兵!”并且喊得那么急切。随后,她是从床上跳下来开的门。刘红兵就呆头呆脑地进去了。他感到,忆秦娥不仅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相反,还表示出了平常从没有过的羞涩、亲热、稀罕情绪。

  忆秦娥穿着一身粉红色线衣线裤,紧绷绷的,将浑身该突出的部分,全都强烈地突出了出来。而将该收缩的部分,也都曲线优美地收缩了回去。刘红兵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种美,能让他生命的重要物质荷尔蒙,瞬间骤增到使他完全失去自制力的地步。但每每这时,他也会立即产生一种胆怯,害怕她那些迅雷不及掩耳的拳脚,会出其不意在不该出奇制胜的地方,让他那已有法律保障的事情,活生生地变成强奸未遂。他试探着想去拥抱她。谁知在他腿脚还有些颤抖的时候,她已经迎了上来,并且是十分温柔地投向了他的怀抱。他顺手一搂,就把她搂到了床上。他还在进一步试探,是否可以在中午开展有关活动。这可是明令禁止过多次的严重事体呀!谁知一切试探,都是无禁区的全面自由开放。刘红兵觉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也不管这太阳是否适合出行,就毅然驰骋在了由玉石铺就的、冰清玉洁、一马平川的生命大道上了。

  也不知顺着西边出来的太阳,纵横驰骋了多久,反正刘红兵是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幸福与满足。勒了缰绳,拴了马,他就呼呼地睡去了。

  等醒来时,他才发现,他是被忆秦娥看醒的。忆秦娥正盯着他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咋了,你笑?”他问。

  “我笑猪。”

  “啥子猪?”

  “你就是头猪,睡得比猪还猪。嘻嘻嘻。”

  “太解乏了。我刚都想在马上死了算了。”

  “你死呀!你中午还喝酒了?”

  “喝了点。我其实十二点多就到了,怕你正休息,没敢来。就跟商山的朋友吃了顿饭。哎,我都不理解了,你那么严厉地要求我,坚决不许来看你,咋又这稀罕我呢?还是久别胜新婚嘛!想我了不是?”

  “看把你美的。”

  刘红兵又一骨碌要朝上趴,她一胳膊肘就把他拐下去了,说:“老实点。”

  “那你说,你为啥要带头违犯规定呢?”

  “啥规定?”

  “中午,不是不许耍流氓吗?”

  “去你的。”

  “你看这中午加演一场,多美的。”

  忆秦娥就羞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说流氓话。”

  “哦,我懂了,只能干流氓事。”

  “滚你的吧!”

  “好好,开玩笑,开玩笑的。我就说么,都成夫妻了,咋还这生疏的。今天这就对了么。”

  说着,刘红兵还得寸进尺地,把头枕在了忆秦娥那美妙无比的胸脯上。忆秦娥又把他的头推了下去。他又枕,她还是朝下推。他就怏怏地说:“三分钟的热度又过去了。”

  这时,只听窗外有人敲着玻璃喊:“哎,兵哥,中午还加演折子戏哩。”

  刘红兵得意地对窗外喊叫:“是整本戏。”

  忆秦娥就啪的一巴掌扇在了刘红兵的光脊背上。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跑了。

  忆秦娥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说,我咋样才能休长假?”

  “咋,累了?想休多久?”

  “能休多久休多久。”

  “除了产假、慢性病假,其余的假,最多也就休一两周撑死。”

  “产假能休多久?”

  刘红兵又一骨碌爬起来问:“你想要娃?”

  “你说能休多久?”

  “这有啥下数。有了娃,就有了由头,我看连着休几年的都有。”

  忆秦娥也突然兴奋起来:“那我就休产假。”

  直到这时,刘红兵才隐隐糊糊明白,原来忆秦娥今天的一切态度,都是为这个而来的。平常要合作一次,那真是比吃粪还难的事。今天,似乎一切都是在主动应战,甚至连啥措施也没让采取。他当时就有些蹊跷,不知她哪根神经给撞了,竟能突然变得这样温顺起来。一旦搞明白,就把他吓了一跳。中午他是喝了酒的,并且还是当地有名的“闯王醉”,说后劲大得要命呢。那阵儿,他要不喝点酒垫底,还真不敢来见忆秦娥呢。谁知,她竟然是为休产假,才上演了这样一出恩爱床戏。这傻妹子,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了。美得无与伦比,拗得无与伦比,怪得无与伦比,傻得无与伦比。他美美嘣了一下她光滑的额头说:“你咋这傻的呢?”

  “不许说我傻。”

  “想要孩子,咋也不早说呢?”

  “我昨晚才想的,咋给你说。”

  “那你为啥突然要休产假呢?”

  “累了。不想演了。想休息。就这。”

  “咱结婚时,可是给单仰平保证了的,五年内,不要孩子。得给人家好好演戏哩。”

  “不想演了么。”

  “傻了吧,人家争都争不到手,你还不想演了。”

  “不想演就是不想演了。必须休产假。”

  刘红兵看着这个傻蛋,扑扑哧哧地笑个不住,又要亲昵地搂她,却被她一掌推出老远,说:“休产假。回去就休。”

  刘红兵又嘣了一下她的脑门说:“回去就休,拿啥休?”

  忆秦娥羞涩地勾了勾头说:“你说拿啥休?”

  “真要休,那你就要一切听我的,把步骤安排得扎扎实实的。”

  “啥叫扎扎实实的?”

  “就是除了晚上‘正常演出’,每天中午都得‘加演’。还得多加。”

  “加演啥?”

  “你说加演啥?”

  “去你的。”

  忆秦娥的孩子,到底是在哪儿怀上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反正那一阵儿,刘红兵是如鱼得水,真正过了一段人生最幸福惬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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