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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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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她也听团上人议论过单跛子,说他的确谁的东西都不收。也不给人许排戏的愿。他说,演员没有觉得自己不行的。都想排戏,都想唱主角,都想出大名。可一年,一个团就只能排那么两三本戏,要是谁都答应,省秦一百多号演员,五十年都轮不到一人唱一回主角。答应也明显是骗人的话。所以他从来不许任何空头愿。 楚嘉禾都有些后悔,不该去找单仰平。可提着东西出来后,她妈还是满意的。她妈说:“礼数到了就对了。不收是他的事。” 楚嘉禾本来也不想去封导家的,都说他老婆难缠。加上在单仰平家又碰了软钉子,她就更是少了信心。但她妈硬逼着她去,她到底还是去了。 封导的老婆,据说特别见不得那些抹了口红、画了眉毛、涂了指甲油的人,说一见就犯病。因此,楚嘉禾故意把妆化得很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如果不化,又总觉得缺点啥,封导是不喜欢演员平常邋里邋遢的。尤其是那些上了年岁的女演员,“盈盆大脸”“肉厚渠深”“腆腹撅臀”,还不讲究穿戴的,是常常要遭到封导严厉批评的。封导说,你是演员,不是居委会的老大妈,你得努力保持身材体形,要给观众以美感,要对得起职业。演员必须懂得审美。楚嘉禾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充分自信的。从某种程度讲,如果说忆秦娥是一种“骨干美”,带着一点黝黑的美,封导叫健康的美。那她的美,就是娇嫩的美,白皙的美,是阳春三月,春芽嫩笋破土而出的美。仅涂一点淡妆,就已经是俏在枝头了。过去在宁州,忆秦娥还烧火做饭的时候,同学们说起美女,哪有过她的份儿呢,那就是异口同声的楚嘉禾。到了省秦,大家依然惊叹说,深山出“妖狐”呀!那意思,就是说她美丽得近妖近狐了。她的美丽受到冲击,是在忆秦娥来了以后。尤其是忆秦娥上了李慧娘,成了省秦的顶梁柱后,好像就成“天字第一号大美人”了。她知道,这是眼下没办法挽回的事实。但她必须去努力,一切毕竟都才开始。她还有足够的本钱,去跟忆秦娥角力。 楚嘉禾敲响了封导的家门。 只听一个中年妇女生硬地问:“谁!” “我。” “你谁?” “我找封导。” 只听门锁一阵乱响,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张虚浮肿胀的盈盆大脸,露出一半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楚嘉禾,就单刀直入地逼问:“干啥的?干啥的?你干啥的?”调门还很高。 “我是……封导的学生。” “封子啥时候还招学生了,我咋不知道呢?封子,封子,你过来!”她就扭头直冲里边喊。 封导就出来了。封导朝门缝一看,也不敢说让老婆开门的话。只听他老婆一个劲地追问:“咋回事?咋回事?咋回事?能说清楚不?你能说清楚不?你啥时招了这么个女学生?还烫个‘招手停’的头。闻闻这香水味儿,这还是学生吗?你也想学那些电影导演了是吧?你自己看看咋回事。” “这娃是谦虚,哪里是我的学生。” “又娃娃娃的。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儿哪来的娃?哪来的娃?哪来的娃?个子比你都高。看那胸,都发达成啥了,还娃呢。你是有病呢。革命阵营称同志,你偏娃娃娃的。团上过去叫娃叫出事的教训还不深刻,你还要重蹈覆辙、故伎重演是吧?” 封导在他老婆身后一个劲地打手势,示意让楚嘉禾快走。结果手势还让老婆看见了。老婆一把扭住他的手,直问:“咋回事?咋回事?咋回事?还打上暗号了?嘴也是个抽,眼睛也是个斜的,咋回事?发羊角风了……” 楚嘉禾就吓得一溜烟跑了。 到了楼下,她还惊魂未定。她妈见她手里的东西还在,就问:“没要?” “岂止是没要,差点还弄出人命来。” 楚嘉禾就把过程气呼呼地说了一遍。她妈还安慰说:“这下就行了,目的绝对达到了。让他觉得亏欠你一点的好,妈懂这个。” 楚嘉禾都觉得没脸进第三家了,可她妈坚持要走完。她妈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你不是说业务科长权很大吗,兴许把这人一拿下,一河水就开了。” 楚嘉禾虽然是磨磨蹭蹭的,但到底还是把科长的门敲开了。 谁知她把东西提到科长家,竟然受到了科长老婆十分热情的接待。老婆让科长又是开冰峰汽水,又是洗西红柿,又是削苹果的。她是抽着烟,斜卧在沙发上,作贵妃状:一尊很胖很短的贵妃。据说她也当过演员,唱过一折《孙二娘开店》的。嗓子是真正的开口“一包烟”。当群众甲乙丙丁,答一声“有”“在”,都是够不着调的。她也就只能认“不是唱戏的料”的命了。说过去她老吃人“下眼食”,自男人当了业务科长,就再不用上台扮各种“若干人”的“杂碎角”了。晚上演出,她只到后台谝一谝,拉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布景、道具,演出补助也就拿到手了。她平常主要是打牌,据说能一连打三天三夜不下场子。最近派出所来团里端了几个赌博窝点,她们那一窝,得到风声早,都从二楼窗户跳下去了。她也跳,可人胖,裤子挂在了窗户插销上。等她撕烂了裤子跌下来时,脚脖子又崴了。这几天,她就只能圈在沙发上,“卧阵指挥”丁科长了。 科长老婆的说话风格,那是省秦有名的。楚嘉禾还没说到几句话,她就一针见血了:“想排戏,是吧?见忆秦娥红了,都坐不住了是吧?何况你们都是从外县来的。还是一个县的吧?叫什么来着,宁州,噢,宁州。去过,驴蹄子大一点地方,山密得跟牛百叶一样,亏了还能长出你这样的大家闺秀来。真是怪了,那么个山圪,还能生出你跟忆秦娥这样的水灵人儿。忆秦娥出名了,你就急了吧?不怕不识货,单怕货比货嘛。这一比,放在谁,心里都得发毛不是?理解,理解。都是过来人,谁不想唱主角呢?这世上除了我,把名利看得比屁淡,谁还能见了名利,不上刀山下火海地奋不顾身呢?就凭你这条件,就凭你这诚意,我就给你做主了。老丁,必须给嘉禾安排戏噢。这好的条件,不给人家安排戏,那就是你们业务科瞎了狗眼。忆秦娥好是好,但还没有这娃长得细嫩,长得白净,长得心疼。这娃可是个好花旦的坯子。娃喜欢啥戏,就跟你丁老师说,他不安排,你就来找我。看他敢。”丁科长只是笑,不说话。 丁科长也没演过啥有名有姓的角色,倒是留下不少笑话。说当年演移植样板戏《红灯记》时,他扮了个小日本兵,先后上场给鸠山队长报了两回消息:一回是王连举招了;一回是李玉和不招。结果他在后台谝忘了,被人急急呼呼喊上台,给鸠山报告:“李玉和招了。”鸠山一愣:日他妈,完了,戏演不下去了。李玉和都招了,后边戏还演呢?好在演鸠山的是个老演员,眼睛滴溜溜一转,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喊道:“以我多年对付共产党的经验,李玉和这块硬骨头,是不可能真招的。再审!”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时他也知道把乱子董大了。他下场后,工宣队领导一个耳光抽上去:“你不想活了!”吓得他当时就尿到裤子上了。是封导急中生智:“立即上去再报,说李玉和果然是假招。”他就上去抖抖索索地如实报了。鸠山队长手一挥:“带李玉和!”戏才接了下去。不过从此以后,丁科长就再没演戏了。先是在舞美队装台。后来才慢慢进业务科,当干事,当副科长,当科长了的。 他老婆见他没话,就把那只好脚伸出去,美美踢了丁科长一下说:“放个响屁,你倒是安排不安排?”“安排,安排,咋不安排呢?你想排啥呢?”楚嘉禾就说:“我想排《游龟山》。”科长老婆又踢了一下老汉:“胡凤莲,好戏。最适合这娃排了。就这样定了。”丁科长就点头定了。 从丁科长家出来,楚嘉禾都快想喊起来了。她一下扑到她妈怀里,还像孩子一样,把她妈的奶,从衬衣外美美咬了一口。她妈“哎哟”一声:“你疯了!”楚嘉禾说:“定了。”“科长答应排《游龟山》了?”楚嘉禾点点头。她妈也激动地在女儿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嘣。 这天晚上,母女俩又合计了一夜。怎么排戏?跟导演如何搞好关系?让谁作曲?唱腔味道如何提升?怎么“一唱遮百丑”,掩盖功底的不足?包括最后怎么造成影响,怎么上报纸、上电视的事,都涉及到了。不过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挡路的,可能还是忆秦娥。这家伙名气突飞猛进,于自己成长很是不利。她妈就说:“要学会扬长避短。不唱武戏,不唱功夫戏,不唱大悲剧。你只唱文戏,只唱花旦戏。要以柔媚、娇嫩、妖艳见长。尤其是爱情喜剧,要多唱多演。现在观众就好这一口。” 分析了自己的长短,又开始分析忆秦娥的短长。分析着分析着,她就说到了忆秦娥在宁州剧团,被老炊事员廖耀辉强奸的事。她妈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说: “我咋忘了这一出呢?这可是个硬伤啊!搞不好,名气越大,越臭气熏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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