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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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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北之初到平原,被过多的氧气灌醉了大脑。自学过的化学元素符号,像是浑身沾满粘液的活鱼,看着鳞光闪闪,待要去捉,滑溜溜的尾巴一甩就不见了。 学员们都是从各部队来的,基础不一样。从医院来的,就像富家子弟,见多识广,把医学名词念叨得跟他们家亲戚一般熟络。从小地方来的则透着可怜。一个边防站,拢共就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就算每人都生过病,病得都还不重样,你才见过多少病种呢?当医生是门经验科学,见过同没见过,就是不一样! 学员丛中响起了窃笑声:不会就坐下算了,站那戳电线杆子,逞什么能! 岳北之不服气,他镇定一下自己,开始说:“Na钠,K钾,P磷,Ca钙……” 一共说了9个,再也说不出来了。嘴唇涨得发紫,补充说:“C碳……” “你已经说过了。好了,坐下吧!”老焦向他示意。充其量,这个学生不过是自学了些医学知识,如此而已。 但岳北之顽强地站在那儿拧着眉头苦苦思索。因为高原缺氧而滋生出的过多的红血球,像蜂群一样撞击着他的血脉。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筛选自己的记忆…… “怎么还有这么死心眼的人!要是叫到我,一口气能说出50个。”郁臣炫耀地对梅迎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行!可梅连不想同他争辩,她真心为红脸汉子着急。谁都有这种非常窘迫又不肯认输的时刻。她把嘴唇嘟成一个圆筒,对着岳北之:“呜——呜——”像一只焦虑的猫。 可惜岳北之完全不看她,冥思苦想。 郁臣倒是看懂了,恨不能用手把梅迎的嘴捂上。漂亮女孩对另一傅孕子有好感,是令人气愤的事。 梅迎百般无奈,猛地扯了一下岳北之裤腿,岳北之一低头,看见梅迎笔直地竖着手指,直指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什么? 岳北之狐疑地抬起头。 天花板上有一枚灯泡,像一颗黄澄澄的鸭梨。在梨核的部位,有曲折而闪亮的灯丝。 “w——钨。” 岳北之终于回答出了第十个元素符号。 考试很糟,大家心中忐忑不安,预备挨先生批。他们不敢叫“老焦”。大部分是农村来的孩子,对师长有一种遗传来的敬畏。也不敢叫“焦教员”,因为队长已明令不准。他们找到一个折衷,称他“先生”,这个词在当时绝不像后来那样风光,它有遗老遗少的腐朽气息,又隐含着曲折的敬意。全凭呼叫人当时的口吻,对大家都方便。 工兵也做出老母鸡护小鸡的姿态。谁要是想把他的兵赶走,他先叫他滚蛋!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糟糕水平的医学生!老焦缓缓站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对你们进行考试。以后,这样的考试……” 他略微顿了一下,所有的同学都在心里续上了他的半截话:“……还要进行多次……” “以后,这样的考试,我再也不会进行了。我也不会提问。因为要讲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没有时间。”他把花名册还给工兵:“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 医学,是需要天才的。现在,人家随手塞给你一把谷,你不知道哪一颗能长成栋梁,哪一颗会半路枯萎,你当然可以仔细分辨,就像一个音乐大师去看琴童们的手。但是,你是一个野人,你不知道有什么野兽在半路等着你。云彩下了雨,哪怕只有几滴,你除了把种子洒出去,别无选择。 “既然是开学典礼,我送同学们一句话:桐油罐子装桐油。这是将近半个世纪以前,我学医之时,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焦如海准备离开。 “桐油罐子装桐油”,什么意思? “你那老师是日本人吧?”工兵追问。不。中国人。一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老中医。” 二 老焦每天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来,不带讲义,佝偻着腰,不看任何人,侧坐在专为他预备的椅子上,对着教室的门讲课,仿佛他随时要从那里走出去。 平心而论,他的课讲得极好,深入浅出,字字珠玑。不过,听他的课很累。他从不板书,黑板洁净得如同少女的乌发,学员们只有全神贯注,埋头笔记,像是记录重大案件的法院书记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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