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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看着小髻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紫花布幔拧搓成了一根紫布绳,阿宁忙补充道:“这事成不成、现在还很难说。你也别寄太大的希望。成了不要太高兴,不成,也别怨我。”

  “姐姐!我怎么能怨你呢!不管成与不成,你待我的这片心,小髻一辈子是忘不掉的。”

  紫花布幔抖开后,皱得很厉害。以至于小髻不得不尽量拉向头这一侧,以挡住自己兴奋的脸。至于脚,就让它们露在外面吧。

  “哎呀,我的髻姑娘!你到哪去了?可把大妈给想死了!”田大妈一边往自行车的闸缝里塞着邮票大的存车收据,一边热辣辣地招呼小髻。

  小髻一阵感动,忙向田大妈说明。

  田大妈再不敢实施她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一切得抓紧进行。不然,小髻哪天再消失一次,到哪去找!

  “小髻,有件事,人家托我多时了,你也不要害臊。若是愿意呢,就算给大妈一个面子。若是不愿意呢,就直说,大妈绝不会为难你。”

  什么事需要这么长的开场白?田大妈慢慢说下去:“我家邻居有个儿子,岁数与你正相当。干的工作是工艺美术。人家求我给你们俩牵个线。”

  莫非冥冥之中真有什么贵人在相助小髻?早知有今天,又何必她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真没想到,她的难题竟这么容易解决。人家找上门来,媒人又是知根知底的田大妈!

  最初的惊喜之后,曾经索绕过妈妈的迷雾,又像鬼魂似的出现了。既然对方一切都好,为什么偏要找一个乡下姑娘呢?

  小髻知道自己漂亮。但北京城的漂亮姑娘多的是,小髻绝不是最出色的一个,就算小髻是最出色的一个,还有远比漂亮更值钱的工作、文凭、房子……是什么人把这一切都抛弃了,来找小髻呢?

  想到暗中曾有一双眼睛,将自己审视再三,左右衡量,才做出这个决定,小髻不禁悚然。她固执地保持沉默。田大妈应该知道更多的理由,她理应把事情再讲清楚些。

  一向精明的田大妈,稍稍有点紧张:成败在此一举了,弄不好,鸡飞蛋打。她清清喉咙,说:“小伙子别的都不错,就是有点——”她像怕吓着小髻,放低了声音才说出来“——残疾。”说罢,大气不喘地盯着小髻。

  原来是这样!小髻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是个刑满释放犯呢!第二个反应才是这事,不妨一试。成与不成,见了本人才好定论。

  见小髻脸上并没有多大变化。田大妈又恢复了平日的精明与口才:“说是残疾,其实没那么厉害。不过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微微有点跛,干什么活,都不耽误。”

  小髻试着想象了一下。不成。想象不出来。平日上街,她注意的都是青春勃发、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没有留心过跛子。

  田大妈半是解释半是发泄地说:“北京的姑娘,如今连个中国人都嫁腻了,抢着去嫁洋毛子。就是种菜的老农民,也说不嫁残疾人。其实,脸上抹多少增白粉蜜,也挡不住那黑!”

  小髻心里像翻了五味瓶。这席话,只能使她哀叹自己的命运。她连在北京郊区的菜农都不如。她憧憬中等待的那个人,朦朦胧胧之间,眉目永远看不清,但绝不是个跛子呀!只是,那个人在哪?就算找到了他,他会不会要小髻呢?小髻就是心气再高,也只有等别人来选择她。何况,阿宁姐至今也没让她同那位大学生见过面。

  小髻答应了田大妈,星期天去她家见那位跛邻居。

  跟不跟阿宁姐说实话呢?还是不说吧。一个跛子,这太伤人心了,小髻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因为田大妈盛情难却。

  小髻穿上阿宁姐给的茜红色羊毛衫,外面穿上阿宁姐的驼色呢子大衣,戴上一顶白雪蓝毛织的帽子(这是她自己买线织的),收拾停当出了门。

  打扮起来给谁看呢?给那个跛子吗?不是的。髻儿是为自己打扮的,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约会。

  田大妈家不远,是幢同阿宁姐家一模一样的统建楼房。暗淡的灰色,给她一种亲切感。

  按照地址,就是这间了。小髻不忙去敲,把旁边的两扇门细细打量了几眼:那个跛脚的邻居,不知住在哪一边?又一想,说是邻居,并不一定挨着住,也许隔着几座楼房,田大妈是个关系很多的人。

  敲门。田大妈非常热情地把小髻迎进家。原说好由田大妈领她到邻居家去。

  “不忙去,先坐坐。家里没旁人。吃糖。”田大妈嘴里招呼着,端出一盒糖。盒里装着廉价的水果糖,浮面上有几颗金光闪耀的酒心巧克力。田大妈剥了一块递过来。小髻噙在嘴里,竟吃出一股清凉油味。仔细一看,那糖盒原是装药的铁皮盒,一侧还写着:活血化瘀,主治跌打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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