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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院长交谈着,进来一位穿淡紫色工作服的女孩。我知道这是护工的装束。护工就是护理员,临终关怀医院里最脏最累的活由她们承担。

  女孩向院长请示工作。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直到她离开。

  “她叫小白。我知道你为什么看她。”院长和我已经熟悉,半开玩笑。

  “她工作服的颜色很奇怪,象紫罗兰的叶子。”我说。

  “我们的护工都是年轻的女孩。你觉不觉得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显得更美丽?我希望院子里多一些生气。当然,这种布也比较便宜。”院长笑了笑说,“但引起你注意的不单是衣服,是小白的漂亮。”

  我说:“在这种悲痛的地方看到如此美丽的女孩,真叫人不好意思,好象对不住垂危的人。”

  院长说:“这是您从年轻的活人的角度看问题。其实,老人们看到美好的事物,精神会凛然一振。他们不嫉妒。”

  我隔着窗户追踪小白的身影。她的肌肤象鲜嫩的白菜心,泛出莹莹水光。绝无化妆,但无可挑剔的眉宇漆黑如墨,轮廓极为柔和的嘴唇艳红如丹。

  我说:“我也不算孤陋寡闻的人。象这么美丽的女孩从来没见过。”

  院长说:“她是我从保姆市场上挑来的。当时一口乡下话,现在下了班穿上时装,所有的人都看她。”

  “我想她刚从乡下来的时候,可以安心在您这儿。现在依她的相貌气质,随便可以在五星级的饭店里谋到饭碗。您靠什么留住她?”院长说:“她真有你说得那么漂亮?也许我们天天看,惯了。”

  我说:“真的。我是一个对女人的长相很挑剔的女人。女人骗男人容易,骗女人难。

  院长说:“其实小白最出色的不是漂亮,是善良。善良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它使女孩子的脸蒙上一层圣洁之光,看上去就格外动人。例如菩萨,例如佛。菩萨真是天下最俊俏的女子吗?肯定不是。但你觉得是。”

  我说:“能够告诉我,您一个月给小白们发多少饷钱?”

  院长说:“您最好不要问我这件事。您一问我就心酸。不过您既然问了,我就告诉您因为给临时工的工钱也不是我定的,是公家。每月200元。”

  我说:“我想同她谈谈。”

  “可以。今天她是主班,非常忙。下次她上副班的时候,您来。”

  * * *

  我和小白让在院子里谈话。所有的房间都被病人挤得满满的,冬天是收获死亡的季节只有院长的房间有空,但我想避开院长。

  “你长得真漂亮。”我说。我本不准备这样开头,实有恭维之嫌。话脱口而出,你站在小白的面前没法不说这话。犹如你在焦渴当中看到清泉,没法不说真凉快啊!早晚都得说,完全下意识。

  她微微笑笑,说:“也许是周围太凄凉了,陪衬的。”

  院长说她读了很多文学书,还学着外语。

  “你以后会长久地在这儿干吗?你知道自己的价值吗?”我迫不急待地问。

  “小白!小白!你在哪儿呐?快去看看你当班的那个6床吧!”远处淡紫色的影子喊

  我拉了小白聊天,她护理的病人就出现了真空。听人一叫,象林业工人听到火警,顾不得同我打招呼,撒腿就跑。

  我紧迫其后,心想这可以现在观察。

  露天冰冷的空气麻痹了嗅觉。尾随小白进了病房,直奔6床。鲜红的“6”字床号下,一位须发洁白的老人正在安详地吃香蕉,全无呼唤的危急。

  “嗨!真是虚惊……”我刚说到这儿,看见老翁不高兴地把手里的香蕉一甩,巴掌印到了墙上。

  一个黄而粘的毛茸茸的屎手印,新鲜地扣在壁纸上,呼呼地冒着热气。

  他欣赏着,又按了一个,呵呵笑。

  浓烈的屎气象原子弹爆炸的烟雾,呛人肺腑。眼睛习惯了室内的昏暗,我看软香蕉原来是糯软的粪便。

  顿时,胃里倒海翻江,辣而苦的灼热直逼咽喉。我连连干呕,发出乌鸦一般的怪叫。

  透过眼里的酸泪,我还瞄着小白。她的嗅觉好象失灵,温柔的白脸无一丝变色,细细的柳眉徐缓地舒展着,轻声说:“你啊你。我就这么一会儿不在,怎么就……”说着用纸去揩老翁的黄手。

  气味愈发浓郁。

  无论我多么钦佩姑娘的美德,重量反向还是继续,再过一秒种,胃液就会汹涌而出。我象一个逃兵,扭头就跑,氢病房的木门摔得震天作响。

  我在阳光下尽情地呕吐。每一根睫毛都挂满了泪水,看天空有几十轮太阳。

  当小白重又袅袅婷婷地站在我面前,我仍拂着胸口,无法安定。那恶臭无比的粪便,那狼吞虎咽香蕉的场面……

  我又想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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