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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到我的床上去吧。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受凉的。”他狂吻着她,紧紧地抱起女人。

  女人紧闭双眼,章鱼似的吸附在他身上。

  他把女人安放在自己的床上,用羽绒被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羽绒嚓嚓响着,被角翘起。魏晓日细致地把被角掖好。

  “我没有想到……”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呢喃地说。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女人柔声回答。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

  “爱是不需要说的。从你爱我的那一瞬起,我就知道了。”

  “我以为这爱是没有结果的。”

  “我现在就把结果给你。”卜绣文说着,用手来拉魏晓日。她在被子里已温暖了多时,手是灼热而柔软的。她引导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漫游着,企图将他膨胀的欲望燃烧得更猛烈。

  这就是向往已久的爱吗?

  魏晓日的手在被子里的黑暗中摸索着,沟壑与隆起,干燥与湿润……

  他感觉到女人的手富有经验和挑逗性,但她的身体却是僵硬呆板的。她尽力地在诱惑他,迎和他,但她的身体并不配合。

  这是一种分裂。她不爱他,或者说,她的爱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水乳交融的需求,但是她强迫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她在欺骗他。用身体和语言。或者说,她的意志想要达到的目的,她的身体却没有反应。激情澎湃的女人应是饱满的葡萄,任何轻微的碰撞,都会汁液进出。魏晓日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当然,对某些男人来说,女人想什么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们表面上的顺从。就万事大吉了。但魏晓日不是这种人。越是他看重的人,他越要求灵魂和肉体的一致。他觉察到了这种分裂的壕沟,他就立刻在沟边刹住了脚步。

  魏晓日再一次冷静下来。他给自己的手臂输送力量,他的手就在女人的某处停顿下来。女人仿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放松了箍匝地的力量。他就势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手上沾满了槐花的气味。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为什么要如此克制人最纯粹的欲望?

  他用眼睛寻找女人的眼睛。他想找到一个答案,证明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看到了女人的眼睛。不,他没有错。女人的眼睛里并没有扑朔迷离的情欲,而是极冷静极淡漠的神色,甚至,有一种败花残柳的自暴自弃。

  看到他在看她,女人垂下丝绒般的睫毛,说:“不要怀疑我的热忱。当我们开始以后,我想,我会好一些的。自从孩子病了以后,我已经忘记了如何做爱。给我一点时间。”

  她的声音几乎哀求。

  她固执地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躲开。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爱你。”

  她吻着他的手说:“那你还等待什么?”

  魏晓日说:“等待你爱我。”

  卜绣文说:“我现在真的非常爱你。我从来没有主动求人做爱,你是第一个。”

  魏晓日说:“你说对了。这不是爱,是求。作为一个医生,我分得出女人的身体对爱和求的不同反应。”

  卜绣文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说:“你真的不要我?”

  魏晓日闭上眼睛,艰难地说:“真的。现在,不。”

  卜绣文腾地坐起,羽绒被像水鸟的翅膀一般张开,扇起飓风:“好你个魏晓日!我恨你!我恨所有的医生!你们不是人,是冷血的蛇!是畜牲!是骷髅!”

  魏晓日说:“我知道你的心了。你现在爱的不是我,是我的手艺。你想用你的身体换取我对你女儿全力以赴的治疗。

  你可以收回你的礼物。但我答应你——我将竭尽全力。“卜绣文傻傻地坐着,她费尽心机,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当这句话如此简单如此清晰地响在她耳边之后,她怅然若失了。她失去的是什么呢?她不是什么都没有失去吗?

  不不……她还是失去了……女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魏晓日抚摸着她的手说,“你求我的,我收下了,没有别的还你,也请你收下我的请求。”

  “什么?”卜绣文抽出了自己的手,闭着眼睛说。

  “求你一件事,爱惜自己。”魏晓日说。

  卜绣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个男人,他居然看出了那么多东西!她很想琢磨点什么,思索点什么。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太少见了。在这之前,她不爱他,只想利用他。

  现在,她有一点爱他了……她还想再明白些,但无边的困倦大雾一般弥漫过来。她平日有择床的毛病,换一个新地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觉的。但今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温馨的藕荷色中,却迅速安然地入睡了。

  魏晓日走到书房。

  他凝视着窗外的黑暗。

  他已经说了:竭尽全力。这不是一句空话,是一句用职责和信誉做抵押的话。

  他看了一眼书架上的精装烫金外文书。他知道那里没有治疗夏早早疾病的方法。

  只有去求老师钟百行先生。

  第八章

  幽静的小院,散发着古堡般寂寞的气息。几杆修竹,在冬天的劲风中摇曳着,绿中带黄的竹叶簌簌抖动,更平添萧瑟。

  人都说,在这样北的纬度是不宜养竹的。钟百行先生硬是不信,去江南诊病的时候,特地带了名贵的幼竹回来,种在自家宅院旁边,精心养护。

  “老头子,南丁格尔快冻死了!”钟伯母叫起来。

  外人听了,一定不懂这是啥意思。聪明人可能猜想是在唤一只宠物。其实是钟先生给这祖籍江南迁居北地的嫩竹,借用了一位伟大的护士的芳名——南丁格尔。

  “是吗?慌什么?一个生命,是那么容易就死的吗?大惊小怪。就是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从一种形态转变成另外的形态罢了。”钟百行漫步从室内走出,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南丁格尔,撕了一片竹叶,对着太阳看了看,然后在嘴里嚼了嚼……

  钟伯母笑道:“老头子,看你这上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钟百行说:“想起谁?要是郑板桥,你就闭嘴吧。他是竹痴,我跟他,道不同。我可不喜欢竹。我要在北方种竹子,只是为了证明这事,能办到。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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