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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贺顿垂头丧气地说:“您已经帮我了。可是,我不争气。我不想不争气,但是,没法子,太顽固。顽固的那一部分,是我又不是我,我管不了它。”

  姬铭骢说:“我还可以继续帮你。”

  贺顿说:“谢谢您。不过,我看希望不大。”

  姬铭骢说:“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贺顿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一根鹅毛,喜不自禁说:“那我愿意一试。”

  “这个疗法你可能要作出牺牲。”姬铭骢斟酌着语句,语调放缓,给贺顿以充分考虑的时间。

  其实贺顿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斟酌,她很快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能吃苦。我不怕。”

  姬铭骢说:“这跟穷不穷的没多少关系。我需要的是你随身携带的一样东西。”

  贺顿不解,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穿戴,已是春夏之交,她穿一套纯棉的豆沙色套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的仿皮凉鞋,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连手表都没带,要看时间,就用手机替代。贺顿有些尴尬地说:“我随身没带什么东西能担当此项重任。”

  “有。”姬铭骢很肯定地说。

  “那是什么?”贺顿百思不得其解。

  “你听好了,不要吓得惊叫起来。”姬铭骢意味深长地说,“这个疗法很特别。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互交流,我想你能明白我的真实意思。”姬铭骢面容严肃。

  贺顿还是完全不明白,她说:“到底是什么呢?”

  姬铭骢清清嗓子,说:“是性。”

  贺顿果然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对于一个心理师来说,性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话题,让她惊奇的是姬铭骢的镇定自若。她轻轻地重复着:“性?”

  姬铭骢说:“是。以我的推理判断,我想你一定是在性的交往当中出现了某种问题。这究竟是一个什么问题,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很希望通过我的工作,能帮到你。”

  贺顿不知所措,说:“还从来没有人分析我对性的态度。如果您能帮助我,我……”她支吾着,不知后面的话如何说。或者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

  姬铭骢说:“我知道你很意外,不必马上回答。你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不迟。”

  贺顿木然地在街上溜达。真是太古怪了,心理分析搞来搞去,居然搞到了床上。贺顿对性麻木不仁,她曾轻易委身,并认为事出有因,轻描淡写地原谅了自己。有的时候,也守身如玉。过程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当然也没有兴奋,有的只是目的。当然了,其中有欲望。这并不等于贺顿人尽可夫,并不等于在贺顿的心怀中,就可以放任和轻率。欲望不是属于一个汁液充沛的年轻女子的生理向往,而是为了人生的奋斗目标。不想,在她以为最洁净的学术领域里,却涉及最低级的本能……而且,还这样事先出安民告示,大白于天下。

  做还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贺顿百思不得其解。贺顿不是贞节烈女,多睡一次少睡一次,并不会给她带来实质性的损害,但是一想到姬铭骢道貌岸然的白发,一想到自己对他一往情深的尊重和爱戴,包括那双长着老人斑的手背,贺顿就涌起生理上的剧烈排斥。

  科学是贺顿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如今这净土也要染尘。贺顿不甘心啊,她原本抑郁的内心此刻更加黯淡,偶像訇然倒塌,前程再无方向。

  她像一块流动的岩石,很困难很愚蠢地行走着,不知自己要去何方。她拒绝变得圆滑,但为了行走的速度,她还是磨去了很多棱角,为了流畅,她不得不作出妥协和让步。

  当她漫无目的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到了钱开逸楼下。她不知钱开逸在不在家,也不知这个时候到他家去是否合适。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管不了那么多。她按响钱开逸家的门铃,钱开逸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开门,一看是贺顿,明显地吃了一惊。他的眼睛和体态都顽强地表示着拒绝,就像黎明之前大地对太阳的拒绝,这是一日当中最黑暗的时刻。

  “有什么事吗?”他紧了紧墨绿色丝绒睡衣的系带,把自己包裹得像个木乃伊,问道。

  “是的。有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拿不定主意,很想听听你的意见。”贺顿虽然感到了钱开逸的吃惊和隔绝,但她无处可去,只有坚持会面。

  “那好吧。请你在门口等三十分钟。”钱开逸注视着贺顿的眼睛,下了决心。

  贺顿的脑筋发木,一时想不明白钱开逸为什么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虽然她知道钱开逸是个很重视仪表的人,但半个小时梳洗打扮对于一个男人来讲,还是奢侈了一些。

  没有用到半个小时,到了第二十三分钟的时候,贺顿就知道了钱开逸要求这段时间的理由。裘南娟匆匆走出了钱开逸的单元门,头发湿淋淋的,还带着薰衣草的花香。滴下的水珠把她连衣裙的肩头都打湿了。她撅着嘴,走得很快,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蜷缩在楼道犄角旮旯处的贺顿。

  贺顿走进屋去,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蒸发的暧昧气息。贺顿说:“谢谢你。”

  钱开逸说:“谢什么?我原以为你要骂我呢。”

  贺顿说:“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有什么权力来管你呢?”

  钱开逸揉着太阳穴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明白事理的劲头。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贺顿突然不想说了,因为这种事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就扭转话题说:“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只是想来看看你。”

  钱开逸笑道:“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看到裘南娟就不会那么平静,毕竟咱们肝胆相照,比如刚才,你知道她,她却不知道你。你一定是有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才这样风驰电掣地来找我,还有一点气急败坏。”

  “我并没有气急败坏。”贺顿争辩。

  “好。那就是宠辱不惊吧。反正都一样。说吧。”钱开逸正襟危坐。

  贺顿说:“不要那么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像你是心理学家。”

  钱开逸说:“在某种程度上说,所有的人都是心理学家。”

  贺顿说:“请教一下你这个土造的心理学家。”于是把姬铭骢将要采取的治疗方案向钱开逸摊开。刚开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被自己的焦灼所战胜,一五一十地转述姬铭骢的说辞。

  钱开逸第一个反应是:“这个老淫棍,这不是打着学术的旗号,霸占良家妇女吗!”

  人就是怪,本来贺顿也时不时地涌出这样的看法,可一旦钱开逸挑明,她又为姬铭骢开脱。说:“不要把人家想得那样坏。督导确实遇到难关。”

  钱开逸见贺顿不悦,就说:“我就不品评老人家的人品了。只是,有这个必要吗?”

  贺顿茫然地说:“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这样来求教你了,还搅了你的好梦。”

  钱开逸说:“知道对不起我就好,一会儿要补我。”

  贺顿说:“不要开玩笑,咱们谈正事。

  钱开逸收起笑容说:“好吧。按下我的嫉妒心不表,我的意见是你可以接受。”

  贺顿大惊说:“你刚才还破口大骂,怎么一下子就转过这个弯子来了?”

  钱开逸说:“因为我想起你本不是良家妇女。”

  贺顿叹了口气说:“基本上还算是吧。不过,你这么说,真是个不坏的理由。”

  钱开逸正色道:“刚才是开玩笑,现在说正经的。你还记得《红与黑》里的于连吗?”

  贺顿说:“全中国都知道这个一心想往上爬的男子。”

  钱开逸纠正道:“是美男子。”

  贺顿说:“这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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